文／陳芳修

大學時打工，有了零用錢，就有了汰舊換新的能力，於是漸漸淘汰掉原有衣物，陸陸續續換上新穎服飾，隨著潮流，全身上下皆有完整搭配。

男朋友眼尖，發現我從頭到腳最不合時宜的，就是手上的舊錶。雖然看得出這支手錶也曾經新潮、流行過，造型精巧細緻，很搭配我纖細的手腕，且仍然很準時地運行著；可是歲月已在錶身刻畫下它的腳印，不但金邊的外殼有生鏽、剝蝕的痕跡，螺絲多次拆卸、裝上的轉痕，亦看得出換過很多次錶帶……於是勸我換掉這支舊錶。

可是，我自始至終都不曾有過換支新錶的念頭。因為，它是爸爸買給我的小學畢業禮物。

讀書時，交一百元班費，爸爸給一百元；彩色筆一百九十九元，爸爸給一百九十九元；校外教學兩百零一元，爸爸就給兩百零一元……從來不會多給，因此我也沒有錢可以買飲料、零食或存起來當零用錢，口袋永遠是空的。雖然不曾有繳不出錢的窘況，但總是剛剛好的給予，也讓我感覺到家中不甚充裕的經濟狀況。

有九個孩子要養，又有爺爺、奶奶，還有外祖母要照顧，光靠爸爸、媽媽做生意賺錢，勤儉持家，就能夠滿足生活所需，不用將親生孩子送養，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但也只能夠勉強應付基本開銷。

爸爸頭腦好，說自己愛讀書，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可是傳統男人話不多，工作又忙，很少提點我們的功課；生活上有什麼意見，個性剛毅、愛在心裡口難開的爸爸，也都是請媽媽轉告，所以我們平日只能感受到爸爸「間接的愛」。

因此，平常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色，總是透過媽媽傳達訊息的爸爸，居然在畢業典禮後帶著我上街去，讓我非常驚訝。他牽著我的手，走進了有名的鐘錶店，爽快地挑選了一支非常昂貴的卡西歐錶給我。我猜想，可能是我上台領獎的關係吧！

得了獎，爸爸高興；戴著新手錶，我高興！

新手錶，樣式很像現在五元大小的鈕扣式電池，沒有秒針，鑲金邊，精細超薄，穿洞的咖啡色錶帶，可依佩戴者的手腕粗細調整長度。姐姐和哥哥見了，都說好看，臉上流露出羨慕又忌妒的神情。

連續好幾天，我適應著手腕上好像有條繩子綁著的束縛感，有時候不習慣錶身緊緊貼著的感覺，就會甩甩手，改變一下手錶的位置。約莫過了一星期，突然發覺手腕冰冰涼涼的，才發現，手錶不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鬆脫掉了，怎麼辦？

哥哥姐姐幫忙找遍了家裡的每個角落，我更是每天在附近的巷弄穿梭，仔仔細細地盯著地上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就是沒有找到。心裡想：這麼秀氣的手錶，也許沒注意就被來往車輛輾得屍骨無存了；就算掉在安全的路邊，這麼好又這麼新的手錶，不管識不識貨，一定早被人撿走了。

我害怕被爸爸責罵，不知該怎麼跟他說，最後，仍是透過媽媽傳話。只是不知道喜怒一向不表現在臉上的爸爸，到底是生氣還是傷心？

約莫過了一星期，爸爸依然喜怒不形於色，臨時告訴我要上街，又帶著我走進了那家鐘錶店。說明原因後，我隱約聽到爸爸跟老闆說：「不要讓孩子難過，再買支一樣的手錶好了。」

手上戴著第二支一模一樣的昂貴新錶，愧疚感不斷地湧上來，我在心裡對爸爸發誓：「我再也不會弄丟錶了，我會永遠珍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