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雲南曲靖 中國古生物學家 接力守護「古魚王國」

屈婷、許萬虎 |2018.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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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頜魚正型標本與生態復原圖。圖/Brian Choo繪
其化石的一部分。(圖/Brian Choo繪)
夢幻鬼魚復原圖。(圖/Brian Choo繪)
張彌曼(右)與朱敏日前在曲靖麒麟區實地考察瀟 湘動物群化石發掘地的保護情況。圖/新華社
5月15日,張彌曼院士(左)接過中國科學院古脊 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和曲靖師範學院合作設立的自 然歷史文化研究中心名譽主任的聘書。圖/新華社

文/記者屈婷、許萬虎

雲南曲靖西屯村的兩座山包之間,一條陡峭的土路順山勢而下,不時被大風揚起漫天塵土。一個戴著草帽、遮陽面巾下只露出雙眼的農婦正站在山頭的桃園邊,打量著路邊一群「搬石頭」的人。

道路和山體的中間地帶,一邊堆著渣土,另一邊是黑色的岩土坡。坡上零星種著一些辣椒苗、洋芋。看見這群人把「石頭」小心地堆在田埂邊,農婦用濃重的方言直喊:「莫要整壞我家呢(的)莊稼!」

這位五十多歲的大姐是古魚類專家朱敏熟悉的人。他遠遠地直擺手,意思是「不會的」。朱敏的身後,站著他的恩師、八十二歲的中國科學院院士張彌曼。這裡是兩人取得多個「世界級」化石大發現的地方。「搬石頭」的人,是中科院古脊椎動物和古人類研究所的科研人員和曲靖師範學院的師生們。這一次,他們是來守護這片蜚聲國際的「古魚王國」的。

時隔三十年的回歸

西屯村所在的麒麟區,現在是國家級的經濟技術開發區。當地人大多從博物館知道曲靖是「魚的故鄉」,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稱謂因何而來。

一百年前,中國地質事業的先驅者丁文江就在曲靖的翠峰山、寥廓山發現了古魚化石——它們是中國學者最早發現的魚類化石。

土路兩邊的山包,正是翠峰山的山腳。用地質學的行話說,是「露頭」比較好的地方。露頭,指的是岩層裸露出來的地方。在雲南這樣植被茂密的地方,即使在山腳,尋找「露頭」也是一件困難的事。

農婦站著的山頭上,有一個三、四十年前就存在的高壓線塔。當時,張彌曼和同事們用它來辨識方位。「寒冬天,我們就穿著棉大衣,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著找化石,」張彌曼回憶說。

因為獲頒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二○一八年度「世界傑出女科學家獎」,張彌曼在媒體上「火」了。這讓她很不習慣,更加深居簡出。這一次,學生朱敏牽頭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和古人類研究所和當地的曲靖師範學院合作設立自然歷史文化研究中心,她不僅欣然前往,還愉快地接受了名譽主任的聘書。

一九八○年代初,張彌曼就在這兩座山包上發現了楊氏魚、奇異魚,並提出了關於魚的內鼻孔起源、肉鰭魚類和四足動物起源等新的觀點。隨後,肯氏魚、斑鱗魚、蝶柱魚、無孔魚、彌曼魚等接二連三的化石新發現,不斷刷新著古生物界對上述問題的認知,令這片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山頭成為肉鰭魚類起源和早期分化的中心地。

它們構成的西屯動物群證明:四億多年前,曲靖地處赤道附近的濱海環境,繁衍了地球上最早出現的肉鰭魚類。如果沒有它們,就不會有後面的魚類登陸事件,地球上也就不會有飛禽走獸和我們人類自己。

或許是因為遠古的魚化石大多微小、破碎,加上這些科學概念太過艱深、晦澀,在最初的喧囂過去後,西屯村的故事慢慢被人們淡忘了。

曾經,在曲靖市的寥廓南路,有一塊畫著魚化石的小小路牌,指往通向這裡的路。如今,很少有人知道它意味著什麼了。火熱的經濟發展把郊區變成了城市,距離化石核心區僅幾百米外,出現了連片的小區樓房。

目睹這一切的朱敏痛悔地說:「反思起來,歸根到底還是我們的科普工作做得太不夠,沒有把化石承載的科學精神傳播給民眾。」

一九八七年,張彌曼曾帶著來華參加第五屆早期脊椎動物國際研討會的外國專家來此「朝聖」。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時隔三十年後,她才重回這一令她取得巨大學術成就的地方。

她也不要學生攙扶,親自爬坡下山,時不時躬身下去「撿石頭」,仔細端詳。其他人則忙著把農婦扔在坡上的化石材料小心翼翼地歸攏在坡頂一處安全的地方。

「我做不動了,只能來看看。」張彌曼嘆著氣,對朱敏說:「這裡已經完全認不得了,我們應該趕快做些事情了。」

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從四點三億年前的志留紀開始,一直到三點八億年前的中泥盆世末,中國古生物學家已經在曲靖發現了共計六十四屬八十二種魚類各大門類的化石材料,包括無頜和有頜類兩種。它們幾乎涵蓋了當今世界上已發現的絕大多數古生代魚類,還有很多獨有屬種,不乏各自門類中最早、最原始的代表。

楊鐘健、劉東生、劉玉海、張彌曼、于小波、朱敏、趙文金、盧靜……這份長長的名單是新中國幾代古魚類學家,他們「接力」用近半個世紀的時光在崇山峻嶺尋找,將曲靖從中國大陸西南的「化石天堂」變成全球獨一無二的「古魚王國」。

在曲靖師範學院,張彌曼對著約三百名師生說:「我可以自信地說,在早期脊椎動物演化環節,中國最近二三十年的研究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引領世界。」

有人習慣以「懷疑論」看待大陸基礎科學成就,認為科學家用艱澀的科學術語「吹牛皮」、「放衛星」。對此,張彌曼正色說:「大家都知道,我是從來不說過頭話的。」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也有人問科學家:知道四億年前的人類「魚祖先」有什麼用?張彌曼說:「沒有什麼用。但我們是誰,從哪裡來,是人類一直會追尋的終極問題。從魚到人的生命演化過程,將是人類知識體系重要、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如今,中國大陸只有雲南澄江化石遺址、北京周口店遺址名列「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二十一項古生物化石(含舊石器時代古人類化石)遺產中。以魚化石為主題的遺產目前有一九九九年入選的加拿大米瓜莎國家公園。

「曲靖地區西屯生物群與瀟湘生物群與米瓜莎國家公園相比,就科學價值而言,非但毫不遜色,而且猶有過之。」朱敏大聲疾呼:「樹毀猶可再栽,鳥去猶可再來,但這些絕無僅有的化石中所蘊含的屬於全人類乃至整個地球的珍貴信息一旦被破壞,就將永遠消失。這種損失是無法彌補的!」

奮鬥30年 朱敏與團隊發現夢幻鬼魚

事實上,為了守護這片珍貴的化石寶庫,五十二歲的朱敏已經整整奮鬥了三十年,做了好多起先「想不到」的事情。

一九九○年代初,張彌曼決定把肉鰭魚類研究這一頻出世界級成果的「金礦」交給學生朱敏,是深思熟慮過的。「他極為聰明,極為努力,最重要的是人極好。」張彌曼毫不掩飾對這個得意門生的喜愛:「要成為頂尖的科學家,人品比學識更重要。」

專注沉浸科學世界

朱敏數學極好,十四歲就考上南京大學,曾立志成為陳景潤那樣的數學家,卻「想不到」讀了古生物與地層學專業。二十二歲時,已師從張彌曼攻讀博士的朱敏來到曲靖,從此幾乎每年都會來這裡待上二、三個月,埋頭挖化石、做研究。

曾帶著「神童」標籤的朱敏坦言,自己「玩心大」,有「拖延症」、「語文不好」;由於上大學的年齡太小,他不太懂人情世故,也不善交際,專注沉浸在科學的世界中。

正是他,發現了古生物界苦尋一個世紀的志留紀魚化石群。志留紀是距今四點四億年到四點一億年的時代,有著比西屯動物群年代更古老的魚,分為有頜類和無頜類。其中,有頜類是百分之九十九點八現生脊椎動物的祖先,當然也是人類的「遠祖」。

志留紀的有頜類魚化石是古生物界的「聖杯」,但一百年過去了,只有一些零星、破碎的材料被發現。它成了生命演化中「失落的世界」。

耐心勤奮理出化石

從二○○七年開始,朱敏率領團隊開始大規模地在曲靖的志留紀地層中逐層尋找魚化石。二○○九年,在麒麟區石灰窯村的一處山坡上,一條名為「夢幻鬼魚」的有頜類化石被發現了!它的名字足以證明其不凡地位:它是迄今世界上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有頜類化石,人類第一次捕捉到了那條如「夢幻鬼影」般魚形祖先的樣子!

二○一三年,《自然》雜誌長文發表了「初始全頜魚」的驚世大發現。此前,經典學說認為,志留紀的軟骨魚類是有頜類脊椎動物的祖先,盾皮魚類是一個後來完全滅絕的盲枝。但新化石卻清晰無誤地告訴世人:人類的遙遠祖先追溯到了盾皮魚類中!

這一完全顛覆過去觀點的新知,被前國際古脊椎動物學會副主席、澳洲弗林德斯大學朗(J. Long)教授稱為:「對古生物學家來說,找到這條魚就像物理學家找到了希格斯玻色子(上帝粒子)。」

與大多數人的想像不同,化石不是埋在地裡,簡單把它挖出來就可以的。從岩石中精準修理出化石才是關鍵所在。此前,朱敏用了半年時間,一點點地完整修出了這條全頜魚的頭和身子。如果不是他的耐心、勤奮和學識,「始祖鳥之後最令人激動的古生物發現之一」將擦身而過。

後來,他發掘出麒麟魚、宏頜魚、甲鱗魚等豐富、完整志留紀魚化石,令此地的瀟湘動物群和西屯動物群「齊名」,被印在國際通行的古脊椎動物教科書上,成了全球古生物學者心目中的」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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