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復
有一天陽明讀到朱熹寫給宋光宗的奏疏,裡面說:「守住恭敬秉持志向,這是讀書的根本;依循秩序探究精要,這是讀書的方法。」他忽然很悔恨自己往日研讀書籍雖然很淵博,卻未曾循序漸進來探究精要,自然會毫無所獲。
但每當他依循朱熹的路子循序漸進不斷苦索下去,卻攪得自己心煩意亂,因為外在的道理與內在的心靈終究無法獲得交會,他愈想愈頭疼,心不知不覺下沉到馬里亞納海溝,鬱悶淤積與沉澱得愈來愈厚重,竟然憂鬱症的宿疾發作,倒在床上什麼事情都不能幹;稍微好轉些,陽明只有承認:有些人才能作聖賢,我陽明既然沒這個命,就只有認命了!
他在百無聊賴的日子裡,偶爾聽見道士在談養生,開始滋生離開紅塵百丈,隻身一人到深山修行的想法。雖然他後來沒有當成道士,不過二十七歲這一年,從此開啟他對道教與道家濃厚的興趣。
其實,陽明的苦,我完全懂得。根據美國漢學家艾維四(William S. Atwell)的研究,明憲宗成化11年(1475)後,本朝幾乎維持每三年錄取三百名進士的定額,然而準備應考的生員人數卻大幅激增,從15世紀到17世紀,中國的全國人口大約增加一倍,而生員人數則大約從3萬人增加到60萬人。登第的困難,更增加登第在世人心中的意義,更不要說這對長年苦讀的士人而言,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那種滋味的誘惑與報酬太大,讓有抱負的年輕人無法拒絕。
陽明不得不為考科舉而讀書,考試辦法的僵化引發他對讀書這件事情的疑惑,他考進士三回,恐怕就是帶著這種疑惑去準備,外加錄取門檻的窄化,相加出來的效應,尤其是前兩回的落第經驗,那背後更有著內心的強烈掙扎。當陽明承認「亦委聖賢有分」,假如他第三度再沒有高中進士,在對自己極端失望的情緒裡,我完全能想像他將會兩腳一跺,索性入山當道士去了。
弘治12年(1499)的春天,陽明第三度參加會試,終於光宗耀祖,如願考上進士,在殿試中名列第十,被授與「賜二甲進士出身第七人」,前三名則是狀元、榜眼與探花,這個名次雖然沒有父親王華來得顯貴,卻不至於辱沒家風,大家很容易接著就會看見王家張燈結綵的歡樂氣息。
我特別注意到王華父子二人生命的緊張關係終於暫時獲得化解,這表示陽明已替王家光耀門楣,儘管這陽明驛動的靈魂根本不容易讓老爸過著安穩的日子。但,接著發生的事情就有點匪夷所思了,因為這無關於陽明本人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