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情.情相續

文/呂慧齡 |2018.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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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盪已久的掛慮終於安定下來,好友珍琇娓娓道來先生H最近的怪異行跡:常在天色闇然未明,穿著一身睡衣就匆促出門,回來時衣物總是沾染汙漬。圖/心皓
懸盪已久的掛慮終於安定下來,好友珍琇娓娓道來先生H最近的怪異行跡:常在天色闇然未明,穿著一身睡衣就匆促出門,回來時衣物總是沾染汙漬。圖/心皓

文/呂慧齡

懸盪已久的掛慮終於安定下來,好友珍琇娓娓道來先生H最近的怪異行跡:常在天色闇然未明,穿著一身睡衣就匆促出門,回來時衣物總是沾染汙漬。

那陣子,珍琇的眼神閃躲著,不敢直視婆婆追問和先生相關的事情。婆婆不安地訴說,感覺好像有人經常半夜出門,想來應是兒子H沒錯,叮嚀媳婦好好規勸。

珍琇知道,無論是否的回答,都會增添婆婆的煩惱,只好若無其事的地說,睡得深沉,沒聽到動靜。事實上,在萬籟寂靜裡,拉開鐵捲門的聲響,發動機車呼嘯而去的轟隆聲,就像掩耳盜鈴,旁人不可能不知。

約莫月餘的寅時,珍琇神經緊繃地杵在樓梯口窺探H離家。隨後,只能在燭光燃香的氤氳繚繞中,祈求諸佛菩薩的垂憐,但願一切平安順遂。

其實,婆媳都心知肚明H執拗的性情,只要決定的事,會一股勁地栽入,任誰也阻止不了。若強行干涉,只會適得其反。婆婆終於發現儲藏室的物件減少了,兒子的睡衣漸增滴落的油漆殘痕。前陣子的猜疑,隨即明朗。質疑兒子,悠哉的日子不過,跑去重操舊業,做粗活?語重心長悠緩道出,最近輾轉難眠,直到聽見兒子返家的跫音,忐忑不安的思潮才得以平息。

她回想子女尚幼時,從事油漆的先生,由高處跌落,雙腳骨折臥床半年的餘悸猶存。當年身形瘦弱悲傷無語的婆婆,不但要使勁照顧高大的公公,還要肩負經濟重擔,日以繼夜做家庭代工,用血汗堆砌一個讓家人身安意悅的避風港。

早已耳聞H響應佛堂濟貧解饑的宏願,和同參道友認捐在住家附近愛心廚房的設立,免費供應素膳給弱勢民眾,讓困頓者得到基本的溫飽。

眾人不解的是,所有的工程都發包出去,唯獨粉刷工程H堅持親力親為?他有著強烈的使命感,效法高僧,展現「不管遇到任何困難,一定要去做」的決心,似乎想將餘命全數用盡,即使每日的工作忙碌,仍然善用旭日泛白前撥空付出,分批完工,成果媲美專業。

H神采奕奕的「重溫舊夢」之說,直教婆婆泫然欲泣,心疼獨子鬢髮微霜之年,受鄉親信任愛戴、診疾救療的醫師行轆不休,又欣慰他時刻景仰與懷念父親的初衷。H說,初來乍見凌亂灰暗、窄仄陳舊的老屋,經過眾人同心協力翻修後,搖身一變窗明几淨的簇新環境,樸實潔白的牆面,摻和著父親豐饒慈愛的遺韻。

夜幕像是魔術師的黝黑絨布,當飛奔愛心廚房的路上,H彷彿換了個魂魄。渾身飄散專業氣息的他,白天握著手術刀的手,清晨拿起刮刀、油漆刷,與房舍對話,與內心對話,與父親對話,似乎拉近和父親的距離,也似乎遙遠莫及。

如何用機車載運父親留下的木梯與八尺長板,曾讓H煞費苦心。更教H佩服當年用腳踏車載運龐大沉重的工具,由八里到台北工作的父親。炎熱悶濕的夏夜,H精神煥發地清潔牆面灰塵、鏟除霉斑、批土整平、攪勻塗料。沉緩細緻的手感,流平性地向外粉刷牆壁、天花板,向內探尋著孺慕之情及舐犢情深的天倫。分不清是額頭的汗?是眼角的淚?汗與淚匯流成博愛濟群的甘露。

六○年代學生時期的寒暑假,H總會跟隨身穿白色薄汗衫、英挺矯健的父親四處油漆粉刷,為人們的家具屋宇煥然一新。H不但傳承了父親精良的技術,也耳濡目染父親潔身自愛、堅毅勤奮、節儉刻苦;事母至孝、視年幼失親的妻舅為己出,亦兄亦父悉心照顧、幫助。

近乎百歲的父親,像是勾勒台灣歷史縮影的卷軸。日據時代,做南洋軍伕,同行者不是魂斷異域,就是杳無音訊;二二八事件,在台北郵局前機關槍掃射下,不敢動彈地趴下,忍辱怵目驚心的迫害,逃過死劫;戒嚴時期、白色恐怖時代的驚弓之鳥;威權政治如過眼雲煙、社會民主改革運動、民選總統等……

父親歷經滄桑歲月的洗禮,練就能屈能伸、隨遇而安的個性。知曉生命的寶貴,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每個當下。相信各人有著福報庇蔭或是業力牽引,只要起心動念都是善念,自然會感召許多意想不到的善果。

原本書香門第的父親,因早年喪父,家道中落,捉襟見肘的拮据生活,曾被親戚奚落排擠。在瀕臨絕望時,其表妹及時伸出援手,彷彿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感念至深。父親九十多歲往生前,仍不忘其恩澤。

雖然屈身粗俗的工作,卻勤學詩書,常以「富貴自是福來投,利名還有利名憂;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勸勉兒孫。強調「傳子千金,不如授子一技」、「留財不如留德」,內心的慈心善念就是最大的精神財富,德行是做人處事的原則。

有藝術天分的父親,無師自通學習鋼琴、小提琴,自娛娛人;寫得一手好書法,為H的診所招牌題名書寫;曾在獅子會舉辦的老人歌唱比賽中,拔得頭籌。

內斂謙沖的父親最常說「做人要有量,有量就有福」,錙銖必較的人生,猶如桎梏於狹隘黑暗的心牢。責無旁貸地承擔建築家族祠堂的工程,完成延宕許久的計畫。不計前嫌的,無論是遠房或是近戚的宗親都可安奉骨灰。他說:「能夠出比別人多的錢,是我們的福氣。」

H以粉刷愛心廚房來紀念父親,發揮父親「厚德載物」的傳家精神,「時時行方便,處處積陰功」,奉獻服務,利益眾生。期許愛心廚房的設立,喚起社會大眾對弱勢團體的重視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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