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麗娟
回婆婆家,不見她的人影,只要去巷弄穿梭,就可發現她和義工正在清掃馬路或做資源回收,有時則在公園的運動器材上扭腰或太空漫步。
她的廚房裡各種尺寸的鍋碗瓢盆都有,大多是在資源回收堆裡發現的,摔了個凹洞的用來種花,少了柄的淺鍋當成水果盤,延續物件的生命。她喜歡花草,蘭花開了,像成群的蝴蝶翩翩飛舞。被我照顧成病懨懨的植物,經由她的巧手變得生氣盎然,又被我接回家陽台漂亮好一陣子。
重要節日,婆婆會交代我回家幫忙煮飯祭祀。麵腸要炒芹菜還是薑絲?紅蘿蔔要切絲還是切片?剝得坑坑疤疤的水煮蛋,趕快藏到最底下,免得被「識破」。我和小嬸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她想進廚房,被我們請出去看電視,廚房可容不下三個女人的意見。
公公過世得早,六十歲的婆婆很落寞,重新面對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學騎腳踏車,那輛腳踏車載她跨出家門,陪著她到處找尋快樂。
沒料到,婆婆牽車過馬路時被酒駕車撞傷,腦顱出血必須開刀。護士問到婆婆有沒有活動性的牙齒,有沒有對哪種食物過敏……做兒、媳的我們一時回答不出,努力思索才想到她對芒果過敏。每年端午節前後,娘家會寄芒果給我,她過敏只敢聞聞香味,看著我們享用,後來就不忍在她面前吃芒果。護士剃光她的頭髮,問我們要不要保留,接過頭髮,兩行清淚倏忽滑落。
那段日子,時間被切割成11點和7點,生活被簡化成等待11點和等待7點,這兩個時間點才能進入加護病房探望。
坐在病房外等候,往事不斷翻過:有懼高症的她危顫顫地走過碧潭吊橋,吃了一串烤豆腐補充能量後,又勇敢地走回來;騎單車去水樣公園,我吃著她帶來的滷豆乾,她卻啃不動我準備的蘋果,當時很自責,為什麼沒有切成細細的條狀方便她入口;帶她去賞櫻閒逛,她羨慕樹棚下有很多人野餐,曾允諾有空會帶她去野餐,祈禱婆婆快點好起來,一起去野餐。
她的眼皮稍稍一顫,指頭微微一動,家人燃起無限希望。老天聽到祈禱了,婆婆可以握住我的手,眼皮慢慢撐開了,她回來了,我們可以去野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