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行駛在斗折蛇行的北部濱海公路,一側是婀娜水岸,猶如合宜腰線,一側是肅穆岩山,好似脫頁史書。水岸解語多事,岩山惜言少情,可惜的是,整路的砂石車天馬脫銜,追風逐電的奔馳。
清人劉嗣綰〈自錢塘至桐廬舟中雜詩〉:「一折青山一扇屏,一灣碧水一條琴。」父親的砂石車經常往來東北角,從蘇澳到基隆,白色的車頭,別致霸氣,優雅深雋。車行最美的卡車,在父親的手上。
火車上,我們立著。窗外山高水低,日出東方的滋養,一衣帶水的風情,太平洋吞風飲雨的,豐潤嬌腴。
母親的眼淚比太平洋還多還深。從礁溪火車站到瑞芳分局,鐵軌的顛躓磨礪就像是父親冤獄的磨難。軌道是長鞭,月台是唯一的孤島,一家人蜷縮在孤島上,接受鞭撻凌遲。我想著,我的家庭即將破碎。
全國最大報的地方版,大大的名字,與宗教領袖名字一樣,同學都知道是我父親。復興國中也沒有輔導機制,也沒有想過受到霸凌什麼的,或是霸凌與否也沒有人在意。我經常在廁所蹲著,沒有思考什麼,也不知道能思考什麼。
騎著腳踏車到公車站,不知道找誰並立候車,坐前座還是後座,還是,最擅長的站位。下了車,回家尋找同溫層,一群失落無助的同溫層。
警察從客廳帶走父親。電視正是熱鬧,父親穿著汗衫,被控強暴一對母女。我們接受了孤島式人際關係的洗禮,接受鞭笞,在瑞芳分局跪在檢察官跟前。母親要我們跪著,聽著檢察官威脅的言語。
「對方有檢體證據,而且疑犯的卡車頭是黃色的,與你們的一樣。」檢察官推開跪著的母親,像是撕去紙片般輕鬆。跪著時,我想,父親在白色砂石車上親手拔掉受傷的斷指,餵食洋流。白色大概就是喪鐘,喪色,喪家。
進入調查階段,檢方仔細檢驗證據,沒有父親與對方的精血,父親的卡車也不是黃色的。檢方指控的事發日,有位鄰居在家與父親閒談。他不願證明父親不在場,說了你們是幹了些事的。
父親就突然被釋放了。那一陣子,同學不太願意與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