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長春

「好的肖像畫應忠實呈現個性及心靈。」陳景容這麼說。

的確！一九九八至二○○一年，他為花蓮門諾醫院義務製作的馬賽克鑲嵌壁畫〈醫身醫心，視病猶親〉、〈天使報喜〉、〈耶穌誕生〉與〈避難〉，為痛苦的病患帶來很大的安慰與希望。「耶穌」（Jesus）一名，源自希伯來語「Yeshùa」，有「天主拯救」之意。在福音書中，他治癒盲人、癱瘓者、瘸腿者與被附魔者等，使他們飽受創傷的身心靈，得享新生的喜悅。

陳景容的〈耶穌誕生〉圖中，除了按《聖經》所述，剛出生的小耶穌，在若瑟與瑪利亞的懷抱中，接受東方三賢士的朝拜；也融入台灣鄉親帶著土雞與花卉前來祝賀，還有花蓮原住民於休憩中，飲小米酒的畫面，意謂著這位小嬰兒所帶來的平安與喜悅，是普世性的，不分古今中外。

梵蒂岡美術館典藏〈聖家畫〉

二○○三年，他以此畫，取「聖家」構圖，重新詮釋，再製作一幅嵌畫，呈獻給教宗若望保祿二世。這件作品經義大利專家為期兩年的嚴格評鑑與肯定後，由梵蒂岡美術館典藏。

木匠若瑟是耶穌屬世的父親，也是保護聖母與小耶穌的義人。西方基督教會，奉他是「為人之父」的典範。在羅馬教會的日曆上，三月十九日是「聖若瑟節日」，也是義大利的父親節。畫中，他舉目向上，手指耶穌，像似得自天主的啟示，發願自己的一生，將為這位聖子的平安成長所努力。

童貞瑪利亞受聖神懷孕的故事，看似神話，不合常理，但美麗的文學形式，卻道出深厚的生命意涵。「Logos」是希臘語的「聖言」（Word）。按《聖經》所載，耶穌是「道成肉身」（The Word Became Flesh）（註❶），也就是天主的聖言，降生成為一個有血有肉，傳達真理的活人。

就信仰而言，人人都可懷有「聖言」，成為純潔無瑕的聖母，在以言行傳達真理的同時，也能使他人在靈性上聖化與重生，成為肖似基督的新人。所以，宗教繪畫不是裝飾品，也非供人膜拜的偶像，而是以神情動容的藝術形式，引導人們祈禱與默想，於平日中真實地活出聖言來。

人物的神情與手勢

陳景容說：「古人云：『畫人難畫手。』手指的部份不好呈現，要考慮到手指的心理暗示與造型美。」（註❷）

〈聖家畫〉中，若瑟手指小耶穌，而瑪利亞也將臉龐靠著耶穌，他們以手勢與動作，引導觀者的視線走向耶穌。小耶穌伸手，降福世人；瑪利亞所懷抱的幼兒耶穌，有著縮小版的成人容貌與身形，暗示這也是一幅〈聖殤畫〉。「聖殤，義大利文Pietà，有悲傷之意，是耶穌受釘刑死亡，從十字架卸下後，被聖母悲慟地擁在懷中的一種圖像。」（註❸）

瑪利亞的希伯來語「Miryam」，字根「Mrr」有痛苦之意。而「Miryam」一詞又源自希伯來語的「老師」（Moreh）。此外，還有「助人渡過生命苦海的聖母」、「海上的指引明星」以及「恩寵的甘霖」等意。

這幅畫作最成功的是人物的神情。聖若瑟睿智的神情，清楚知道自己一生的使命，就是受召成為一位好父親及盡職的工作者。

瑪利亞微微上揚的嘴角，卻略帶默然哀慟的神情。她預視到愛子將來會上十字架，代世人受苦與死亡；也洞見到他會光榮地復活，是「慈悲面容」的成功表達，在羅馬教會的日曆上，五月是聖母月，也是母親節的月分。

整幅畫作古樸高雅，藍袍的色彩象徵天堂；紅裙的色彩象徵殉道；金色光圈象徵天國的神聖性。紅與黑、藍與黃雖呈強烈對比，但畫家卻以灰藍色調，降低彩度，也以明度深淺不同的同色系豐富層次，成功營造出既莊嚴又溫馨的聖家氛圍。

輪廓線與色彩的呈現

陳景容在他的住處，製作了一幅〈弄蛇人〉的馬賽克鑲嵌壁畫。這是依他在印度寫生〈弄蛇人〉的素描所製的，他說：「這位弄蛇人本在街頭表演，但我將背景改成印度的湖邊山色，如此較有詩意。他的眼神略帶憂鬱。紅、綠、黃等彩色大理石，都是從威尼斯進口的；白色的部份，是台灣本地所產的。」

他強調，在繞輪廓線的時候，邊緣的石片要先繞著輪廓兩道，使線條突顯出來。弄蛇者的白眼球很小，無法用機械代工，一定要手工敲擊與琢磨才行；即使是每一條鬍鬚線，層次變化也很豐富。他的做法與坊間一般方形磁磚做法不同，是遵照古代拜占庭嵌畫的傳統製法而做的；磁磚是十字繡的貼法，無所謂切割。

不論在造形與色彩方面，陳景容都力主簡潔有力。他曾說：「在繪製〈醫身醫心，視病猶親〉期間，我慎重思考色調問題，認為黑白兩色的大理石，並附以中間色，比起華麗的多彩，要鏗鏘有力。」（註❹）

陳景容的作品古典高雅、雋永細膩，具高度精神性。我在他的畫室裡，深深被〈湖邊的音樂會〉油畫作品所吸引。畫中，吹笛女深邃湛然的明眸、優雅的手勢及修長的身形，引領我的靈魂飛向古典音樂的理想國度，是一種平靜的愉悅享受。

他所擅長的藍灰色，蘊含著淡雅的暖色層次。一次我爬郊山，大雨過後，仰望天空，發現遼闊的灰色雲層裡，露出些微的藍天與陽光，突然我理解到，為何藍與灰的搭配，是如此地高貴與神祕──原來陰霾的背後，光明與希望不曾喪失，一直都在。

註解：

❶參見〈約翰福音〉一章十四節，《聖經——中英對照（合和本．新國際版）袖珍本》，國際聖經協會出版。亦參見〈若望福音〉一章十四節，《聖經（袖珍本）》，思高聖經協會出版。

❷引自陳景容編，〈亞威農的夜市〉，《油畫技法123》，雄獅美術出版，一九八五年，頁七十。

❸參見雄獅西洋美術辭典編委會編譯，〈聖殤圖〉，《西洋美術辭典》，雄獅美術出版，一九八二，頁六六七。

❹參見陳景容著，〈醫身醫心，視病猶親—花蓮門諾醫院的嵌畫製作經過〉，《靜寂與哀愁》，三民出版社二○○三年，頁九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