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因為讀了十九、二十世紀哲學家維根斯坦的相關作品，「他讓我理解我不會變成哲學家」。導演麥可．漢內克曾在受訪時這麼分析自己。自小愛讀哲學書籍，讀過多位著名哲學家的作品；他愛音樂，讓他想像過要當指揮家；他還會畫畫。即使日後不是哲學家、不是音樂家與畫家，但他在自編自導的電影藝術裡成就多元的內在理想。

漢內克的作品一向有其冷到骨子裡的調性，挑戰人性的極限。從事影視編導與製片多年，直到《鋼琴教師》舉世皆知（此片出自同名小說改編，作者艾芙烈．葉利尼克，之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五年前漢內克以自家人的故事為創作靈感的《愛．慕》算是比較溫情的題材，但裹藏在內的是重重的悲傷。五年了，他推出依然是自己編劇的作品《完美結局》（Happy End）。從中文與英文片名，可別誤以為他要拍攝的是很溫暖、很快樂的電影。只要你懂得漢內克的作品，必然會去揣思什麼叫做「完美」？什麼叫做「結局」？他的作品總有他的哲學思考與提問。

生命意義如何確立

《完美結局》以法國富有人家的成員故事發展：強勢的老人（尚．路易．坦帝尼昂飾演，他也是奇士勞斯基的《紅色情深》和漢內克《鋼琴教師》的主角）、繼承老人心志力量與家族事業的女兒（伊莎貝．雨蓓飾演）、醫生兒子（馬修．卡索維茲飾演）。他們各有各的生命問題，看似安穩生活著，卻各有困惑與焦慮。

雨蓓繼《鋼琴教師》飾演被媽媽操控的鋼琴家後，又在《愛．慕》飾演鋼琴家、是坦帝尼昂的女兒。到了《完美結局》，與坦帝尼昂又是父女關係。坦帝尼昂坐在輪椅上，言詞與眼神犀利，他取出年輕時的相簿給不常見面的孫女（比利時童星芳婷．哈莊飾演）看，也說起太太生病，如何協助她去世的事。這段簡短的敘述，貼印著，也延伸著《愛．慕》劇情裡老夫妻的生老病死。老，但還算健康，也多金。那麼，活在世上的意義是什麼？又是由誰認定？這是漢內克作品想探討的主題之一。再者，是中產富有階級對有色人種的「懼怕」，從他們與家僕的互動關係，以及一場餐宴的鬧劇中，可以明顯感受白人與有色人種間，彼此都有一股距離感。這是極深的文化衝突，至今仍無法掩藏的內在恐懼。這樣的恐懼，以及富有所帶來的「原罪」，表現在雨蓓的兒子身上。

卡索維茲不僅是優秀的演員，在二十七歲時自編自導的電影《恨》關注邊緣青少年，影片所產生的探討的主題與導演功力，讓他獲得當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日後他還導演了另一部傑出電影《接班人》。他在《完美結局》飾演家族裡的兒子，與第二任太太剛生下一名男嬰。第一任太太情緒障礙過世後，他們唯一的十二歲女兒與卡索維茲同住。

常人所認定的完美

此片的「視角」從片頭幾幕到片尾，都是以現代科技最常見的手機錄影方式記錄，不僅反映即時的畫面，也是女童內在的深層心思。她所飼養的倉鼠在籠子裡轉圈圈，正是女童的心境。她住進爸爸的家以後，重新認識這個家庭，嚴厲的爺爺並沒有一般爺爺的慈愛，但他們顯然是同屬一類人：他們深知失去愛、被愛所遺棄後的感受（爺爺失去奶奶、她失去哥哥與媽媽）。

年僅十二歲的孫女感受到爺爺「只愛自己」，在爺爺無法以金錢誘使理髮師為他的生命解套，他知道這孫女懂他。孫女推著他的輪椅行向海邊，並待在原處以手機錄影，鏡頭對著爺爺的背影。海浪淹入爺爺腳邊、腰間。坦帝尼昂的面容冷莫嚴肅，他比《愛．慕》時更老了，現年八十七歲，但你依然可以被這名演員的紮實演技所震撼，停留在他豐富的表情裡，可感受他因為浪而重新體會生命的層次感，甚至是喜悅感。

結尾會是什麼？導演讓兒女衝向海邊，自然是「搶救」了爸爸。這是導演想留給觀眾的「完美」「結局」，也是常人所認定的完好與結局。但鏡頭外，還在掌鏡的孫女才是最能體會爺爺心思的人。

電影 的啟示

女童在病床上對爸爸直言：「你不愛媽媽、不愛阿姨，也不愛小三、不愛我……請你千萬不要把我送進孤兒院，我四年後就成年了。請你不要把我送進孤兒院。」剛失去媽媽的女童因長期缺乏父母的關愛，恐懼被「拋棄」的情緒從話中滿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