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智強

Wang時而設想，如果他真如年少所夢想，成為商業鉅子、政壇名人或偶像名星，人生就真的會有另番風景嗎？也許風景不同，但是殊途同歸，每個人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上，也都會走到同一個終點，差別在於是是不是笑著離開。

Wang自小讀書考試，一向得心應手，但到了美國卻完全無所適從。因為課堂上沒有課本、講義，更遑論考古題……聽不懂老師嘴裡念的英文辭彙，內心愈感惶恐緊張；尤其是頭頸部解剖學實驗，每個系所分配到一個縱切開的頭顱，上面的每條肌肉、每條血管、每條神經，都是拉丁文，對他而言，無異於外星文一般。有次考試的前一晚，Wang約了一位同學，二人結伴去解剖室的停屍間作考前複習。只覺停屍間裡陰風慘慘，白布覆蓋下的屍體，彷彿隨時會彈跳起來，二人嚇得屏住呼吸，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令他們驚駭莫名，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一般，終於二人忍受不住，奪門而逃。

所長 Dr. Melvin Goldman 總是鼓勵學生們對各種學科，應保持高度的好奇心和尋求真相的研究精神。所長還規定升二年級時，必須通過系內四位老師的聯合口試，畢業前要交一份二十頁以上的學術心得報告，並指定一個臨床研究。儘管應付課業已經捉襟見肘，但是能夠成為牙醫界宗師的旗下弟子，那是三生修來的福氣，所有同學莫不全力以赴。

Wang的臨床研究是Bond Strength of Four Dentin Bonding Systems，幾乎每天下課之後要趕到 BU Dental的生化材料學系，和那裡的系主任一塊作實驗，每個月到Canton的Instron公司作試測。總計七個月不眠不休的奔波，終於完成一份在當時可謂轟動武林、驚動萬教，含金量特高的學術報告。Wang為此還應邀到在德州舉辦的牙根管學會年會中發表。當時，Wang的研究報告不但發表在牙根管學會官方月刊，更被引用在所有牙根管教科書裡，這是一分值得終生驕傲的殊榮。

一九八四年六月，Wang領到牙根管專科醫師證書，本想返台執業，但台灣的同學告訴Wang，牙根管專科在台灣沒有市場，肯定找不到工作。Wang在美國沒有牙醫師執照，也不能工作，只好再申請 Tufts Dental 的 International Students Program，插班二年，一九八七年五月領到畢業證書，六月領到美國的牙醫師執照，若計算Wang從台灣高醫到波士頓Tufts，Wang的牙科，竟然念了十一年，拿到一個 D.M.D. （Doctor of Medicine in Dentistry）學位，無論如何，Wang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求學之路。

原以為在美國牙醫的執業生涯，應該從此一帆風順，市利大發，實際情況卻不盡如人意。初期Wang在一家猶太醫師的大型私人診所任職，上班時間是早上七點到下午二點，必須值班，因為沒有綠卡，所以Wang沒有醫療保險、沒有底薪、沒有退休金，採六四分帳的抽成制，也就是沒有病人就得喝西北風，時不時還被差遣清洗廁所、掃地倒垃圾等，當時的Wang已有妻兒家累，入不敷出，只好利用下午時間再去別的診所兼差，Wang每天奔波在波士頓各區的各種診所，日以繼夜，往往一日中可以駕車長達一百四十哩路程，期間可謂看盡牙醫業界的生態與營利模式，在舟車勞苦中，也幾乎榨乾了Wang的身心，無可奈何之下，把心一橫，籌措幾十萬美元的資金，咬牙決定自行開業。

Wang的牙醫診所在一九九一年正式開業，期間也經歷慘澹經營，遭遇過許多不可控的危機。大多數人都對牙醫心存恐懼，因為打針痛、鑽牙痛、抽神經痛、沒有醫保的話，付錢更痛，實則牙醫看待每個病人，更是戰戰兢兢，一位醫界學長曾說：「沒被病人告過，表示看的病人太少。」這是因為美國律師喜歡利用醫療糾紛唆使病人提告，然後從中牟利，而牙醫師一旦遇上了，往往抱持大事化小、息事寧人的心態庭外和解，賠錢了事，Wang就被告過三次，這讓Wang對沒有牙科保險和低 Dental IQ 的病人總是提高警覺，避免重蹈覆轍。

Wang始終認為牙醫師屬於勞力密集的藍領階級，長年執業下來，視聽力退化，頸椎僵硬、腰酸背痛，手指手臂麻痺等等，不一而足，其實每一種職業都有它的職業病症與職災風險，Wang時而設想，如果他真如年少所夢想，成為商業鉅子、政壇名人或偶像名星，人生就真的會有另番風景嗎？也許風景不同，但是殊途同歸，每個人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上，也都會走到同一個終點，差別在於是是不是笑著離開。Wang其實已經想得透徹，無論從事哪種行業，都是一種人世的修練，總要歷盡艱辛、倍嘗甘苦之後，才會懂得感恩與惜福，並且開始敬畏上帝。

如果還有來世，他想他應該還是會選擇牙醫一途吧！Wang自嘲自己是個慵懶的人，真要有來生，他也不太想再重新適應新的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