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徐行】 陪老友賣菜

文/劉克襄 |2018.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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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克襄

在大都會裡,有這樣一位賣菜的朋友,其實是很幸福的。多年熟識,可以切磋不少農學知識,了解他的種菜觀。同時,因為這一相識,我更清楚一個老農栽種兼買賣的種種辛酸和想法。

許久未到雙連菜市場,前些時再去探訪幾位販售蔬果的友人。其中一位是七十五歲的謝清,七八年前我常跟他買菜,因而結緣,算是老友了。

最初會認識,主要是他擺出的蔬果品種多樣而特殊。約莫一坪大的帆布,常有十來種,且是超市看不到的當令蔬菜。放眼整座市場,恐怕也只有他在販售。舉例如翼豆、巴蔘菜、兔兒菜、赤道櫻草、五瓣地瓜葉和紅心地瓜葉等等,相信大家都些許陌生,甚而初次聽聞。每次去,我也有不少收穫。這回時間隔久了,更是驚喜。眼前竟然出現樹薯葉和木瓜葉,此外還有紅莖空心菜、日本芥蘭菜,以及許久未見的蘿蔔嬰。

樹薯葉和木瓜葉,台灣人可能都沒有食用經驗。謝清教我要揉葉出汁,過些時辰,汆燙後,再炒食。兩者一起炒可能最適合,印尼移工最愛。就我所知,樹薯葉最好採用白梗莖的,木瓜葉據說煮開可當飲料防癌。這些都是零零散散聽到,順便分享,還得更進一步研究。

我喜歡陪他蹲在菜攤後聊天。今天他繼續擺在人行道,並未坐進馬路兩排的傳統市場,如此狀態已好幾回。沿著馬路的攤位,靠店家的要給人租金。靠行人道的要靠實力,待愈久的好像可占地為王。謝清在此賣菜雖有十五年左右,但其他人都比他早來,占有一席之地。唯有人臨時出缺,他才能擠進去。此刻,他像兩排街樹旁,溢出的幼苗。

謝清擺攤時,只會用台語,偶爾喊道,「來,青菜賣!」聲音細小而微弱,我懷疑有多少人會聞聲而至。有興趣的買者,泰半都是因菜色不尋常而駐足。

謝清落單的位置,屬於人行道的範圍,管捷運的警察會來糾察。警察多半在九點半至十點半間出現,謝清會躲開,等他走了再擺出。通常,他選十點在此開賣。馬路上的菜市場,另有其他警察管轄,但很微妙,他的公權力不及於人行道。

早些年,謝清在台北橋下太平市場外頭販售,同樣是臨時攤販。他的蔬菜豐富又特別的多樣,好像搶了裡面的生意,因而有人告發。警察一直來取締,他受不了只好轉移到此。還好此地沒人排斥,他因而得以生存。

謝清是社子人,鄰居在此買了大片土地,準備等都市開發升值,改建為大樓。目前暫時閒置,讓他免費種菜。謝清和太太一起栽作,面積遠遠大過一塊籃球場。他很機靈,平常選擇的菜種,盡量跟別人不一樣,藉此吸引主婦的光顧。他一直邀我去參觀,只可惜,我始終未抽出空。他有一子二女,都不靠他養活,種菜做為一種時間打發,恐怕比賺錢重要。

謝清每天騎摩托車載蔬菜來。十二點左右,有一波用餐的上班族,順便出來買菜,他們是雙連市場的主要消費者,跟昔時早市的客群截然不同。多數攤販在此賣菜,一點多才離去,比傳統市場的攤販晚了許多,原因跟此有關。

每次我都跟他買一二款,順便請教栽種的狀況。以前他會跟我說,自己種的,夏天時會用一點農藥,冬天便很少。因為農藥貴鬆鬆,捨不得花錢。現在他跟我說,不用農藥了。自己背菜過來,若菜有農藥,會傷害到自己的身子。

在大都會裡,有這樣一位賣菜的朋友,其實是很幸福的。多年熟識,可以切磋不少農學知識,了解他的種菜觀。同時,因為這一相識,我更清楚一個老農栽種兼買賣的種種辛酸和想法。

以前在此,我還識得幾位淡水過來的阿婆,也是擔菜和賣海產的。但連著兩回都未見到了。更早時,每年秋末,總有一位九十歲的阿公遠從雙溪來賣毛蟹,但已三年未見到,我非常確定他不可能再出現。

或許,謝清會是此地最後一位傳統蔬果販售者。沒事跟他一起,蹲在菜攤後聊天,因而倍感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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