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祖翔

爸爸，謝謝你做我的爸爸，這是我一直放在心底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

自從你裝了心導管支架、需要到新家靜養後，我們的距離感覺就不像從前那樣的近，你常說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要我感情不要放太重，所以我們每星期只見三次，如果剛好要出差就一次面也見不著。

我們相處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每次都是我讀專題給你聽，一篇不夠，再讀一篇，你會開玩笑的說：「怎麼還有？」但隨著身體每況愈下，漸漸地你只有精神聽我讀完報導的第一段……你知道嗎？你是我最在乎的讀者。

小時候我對你有很多怨言，因為你正直到我從沒感受過「護短」的滋味，記得有次和親戚小孩吵架，錯的不是我，對方卻指責是我錯，他的爸爸回家後，我以為總算有明辨是非的大人來主持公道，沒想到伯伯不分青紅皂白，劈頭就罵，要我道歉，說我不該欺負他的兒子，我氣到面紅耳赤，死也不屈服，沒多久你也回來了，卻和伯伯不一樣，狠狠甩我一巴掌，逼我道歉，我哭著問你為什麼？你說退一步就不會有爭執，不爭才是勝利者。雖然我才小學四年級，可我已經認定我的爸爸不正常。

爸爸你的教育一直用無為放任的方式，只叮嚀我們要「講話得體、有禮」，「做事有擔當、負責任」，「要和品德好的人往來」，其他一律不管，所以我的功課可以一塌糊塗，卻不能對長輩無禮、不能出口成髒，衣服更要穿得樸素，但我不是不想當聖人，我只希望努力在課業、成就上表現，像別的孩子一樣讓爸媽開心，但你總一副無所謂的高人樣，還說平凡是福，最好永遠不要有出息、做大事、中大獎。

我大學考得不好，你和媽媽依然陪我把行李搬到嘉義，我們搭火車及轉車就坐了六、七個鐘頭，我永遠記得，問你要不要逛一下校園？你面無表情的說：「這麼小有什麼好逛的。」讓我內疚六、七年，覺得你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內心還是挺虛榮的，可惜我沒能滿足你，學費還花了你半輩子的積蓄，老了只能靠我們兄弟養。

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不是愛我的。當兵時受傷，在高雄住院、開刀，你長途跋涉南下看我，但沒有多說什麼。我返家要回部隊時，你看我拿拐杖，不放心，堅持陪我到台東，一趟六個多鐘頭不嫌累，也不順便觀光，看我安全抵達就要走，我們之間好像很親密，但又沒有任何話語。

退伍後面臨經濟風暴，從找工作到面臨工作低潮，你都給我鼓勵，不像一般爸媽要孩子忍受委屈或要積極找工作、為未來設想，你說當米蟲也很好、人累了就要休息，儘管有時不懂你的用意，但朋友都說：「你爸爸很了解你。」

有次你不舒服，媽媽去上班，我陪你掛急診，你要我放心去上班，但我堅持陪在旁邊，我說完成工作有很多方法，不急這一刻。沒想到之後我生病、到醫院吊點滴，沒有什麼大礙，你卻堅持陪在旁邊，還說上次我有陪你，做人要互相。我哭笑不得，因為我是大人了啊。

五十五歲以後的你不嚴肅了，戒菸後也幽默得多，回想起來，我們沒有那麼多親密互動，可你持續數十年的為我買早餐、記得我愛吃什麼，這樣的堅持一般人應該做不到吧。

一○六年十一月十六日，你意外走了，沒有留遺言，只有媽媽摸你眼角時，憑空滑出了淚水，媽媽說，是你對離去感到突然而害怕，也是一種告別，至今我還不知道怎麼處理情緒，總是一陣一陣的想起過往。媽媽說，你身體一直不好，每次打電話問候你，你都中氣十足，其實你是裝的，只為讓我們安心，我聽了好難過，很不捨也想罵你笨蛋。

我一直覺得我們距離遙遠，也不曾用「您」來稱呼你，但認真回想，您的恩情很重啊。你是一部活字典，教我畫畫、彈吉他、攝影和命理，帶我學佛、學待人處事的道理，雖然我不是富二代，可你的智慧、豁達、正派做人、孝順、與世無爭及樂於助人已是我最大財富。

爸爸，我很自豪有個這麼好的爸爸，你要我別注重外表，活得自在；你從不炫耀自己的能力，卻會修皮帶、作裁縫、打繩結和修電器；你會針灸，也在廟裡為人義診；你熱心公務，代理過里幹事；你有愛心，當過家扶社工；你是平面3D攝影師，讓我很早就富有想像力；你跑過貿易，會帶香港模型給我；你煮得一手好料理，讓我同事讚不絕口，想團購；你讀一輩子的哲學、佛學，讓總是想怪問題的我永遠問不倒……你真的是巨大的寶藏，也是一個稱職過了頭的爸爸，很慚愧現在才明白，我沒有資格評論你或表示不滿。

爸爸你很有福報，你走的那天，大家都來了，一起為你助念，基督徒的媽媽為你持香、誦經，《人間福報》的法師也專程過來為你誦《佛說阿彌陀經》，告別式上，極樂寺及福報的法師再次為你主法，我感覺你泛著金光、雙手合十，又握著我的手，我們一起感謝法師和極樂寺護法總召許煥章等佛光人，讓場面莊嚴、一切圓滿，雖然很多人我們素未謀面，卻都為你送了最後一程，你一定要心無罣礙的隨佛祖去修行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