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浮云

當初，是您教我寫的第一篇日記；今天，是我寫給您的，最後一封信。

上個月在加護病房時，要不是因為小妹人在外地，堅持要我代她抱抱您……那該是四十多年來第一次，卻也是此生最後一次了。

從小就聽不膩您是如何艱苦度日的小故事，從小就由著您以克難的方式帶著我們過了一天又一天，一直到長大成人，回頭才知道我們的生活有多艱辛，但當時卻一點也不覺得。逢年過節，再簡單也能有滿桌的菜餚，忘不了吊在粱脊上籃子裡滿滿的炸物，一串串粽葉的飄香、湯圓、年糕甜膩的味道，忘不了夏夜裡站在路旁乘涼說的怪力亂神、躺在中秋圓月下講的嫦娥故事，忘不了愛漂亮的您每天起床的化妝功課、修補絲襪的身影，忘不了為了安撫寄在人籬下的我們，您親手縫製，掛在高雄艷陽下卻帶不回雨港的洋娃娃……

是啊，不只是個家庭主婦，為了貼補家用，您也不曾在賺錢的路上缺席。我記得您為雕刻藝品打磨時被捲進頭髮的狼狽像，我記得您帶著姐妹們在水池旁打撈塑膠回收的身形，我記得您在工廠為陶瓷娃娃著彩的驕傲表情，我記得您養雞、種菜的背影。

縱使日子過得清寒，卻不減損我們一家大小的笑聲，拮据的經濟也擋不住您們對孩子的教育栽培，儘管我們長大了，離巢了，年節時帶著子女回家，一樣的溫暖歡笑，從我們身上延續到了下一代。

終於慢慢的慢慢的，家裡可以不必再為錢煩心，大夥兒都算過得不錯；卻無奈，您享福的日子，不過三兩年吧。爸爸前腳才走，您就躺進了安養院，在我們有能力放肆的吃喝玩樂時，只能看著您與病床、與輪椅為伍。

萬幸，您還是有福的吧。在最終的時刻，有這麼深厚的佛緣，讓這麼多師父為您祝福，送您最後一程，該是子女們再多千言萬語、再多金銀財帛也無從比擬。

現在，您自由了。再沒有什麼絆著您，再沒有病痛，再沒有什麼苦與難。

就像您堂上留下的最後形影，永遠停格在最美的畫面，每一回我們想起，每一回我們奢望再回到小時候有您懷抱的溫柔，我們有喜怒哀樂想找一個母親分享，我們有悲痛委屈想找一個媽媽哭訴，只會是這一個美麗的媽媽，這一個不老的母親，這一個陪我們這麼久，再也不會陪我們，卻再也不會離開的，媽媽。

放心吧，媽，有爸爸在，您一直以來最大的依靠，放心回到他的身邊。就像以前不停的搬遷，這次，依然麻煩您和爸爸先到那邊打理一切，等我們慢慢的慢慢的，去找您們團圓；下一輩子，如果能再做您的孩子，我一定不要這麼堅強、我一定不要這麼獨立，我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賴皮，黏在您們身邊，好久、好久、好久……

不過，今天，放心吧，媽，我們會很堅強的祝福您，因為，這是您的主秀，這是您這輩子最精采的一天，最重要的旅程，不要擔心，您會很好，我們會很好，一切都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