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愛倫

周圍朋友好學不倦；文青風格的，學畫習作學書法，得閒還要涉獵各類美學；團康性格的，學歌練舞學瑜伽，得空還要參加拳擊太極。

從很多參與過程中，我學會欣賞別人專注的快樂，我捨得讚美視聽與味覺帶來的歡愉，我明白人的天賦各有命定，我遇到也羨慕民間高手的文武全才。

然而，最終，我對自己的結論是：勤，未必能補拙。因為，我，什麼都學，卻什麼都學不會。

我天生硬骨頭（註：不是硬骨氣的神氣喔），根據字面解釋的實際狀況：我席地能勉強單盤不能雙盤、背脊無法配合九十度的深鞠躬，劈腿僅有十五度寬幅、雙手背後交握差距十公分、雙臂垂直下彎最大彎度是手指離地兩公尺遠……

沒錯，我是肉身機器人，每一個關節與骨骼都與我的指令格格不入，年輕時即深受其苦，在世新念書時，因為一個仰臥起坐都起不來，體育不及格，老師讓我補考，帶我到一個小山坡上贈送我三十度的坡度，我靠左右搖晃的蠻力做了兩三個，老師搖著頭讓我過關。

現在加上退化性關節炎、已踩紅線的負二．五骨質疏鬆，「硬」架式愈來愈倔強，提筆寫字、槽前洗碗，都覺得哎呦喂呀！痛痛痛；連側著身子插插座都嫌吃力。雖也試著努力調節自己的零件，可是效果不彰。

我在靜修女中時，曾獲選乒乓球校隊，雖然只是乙組資格，但球技也比一般人強得多，沒想到上個月和先生乒乓運動，體力沒練到，卻笑炸了，因為三十分鐘下來，我們有二十五分鐘在撿球，甚至球過來時看都看不到，好在不停彎腰撿球也是運動。

朋友在武漢雲夢開林場，他告訴我：「你這個肥腰大嬸來幫我拔草，保證拔一個星期腰就瘦了。」我怎能蹲在地上拔草啊！現在連照相裝小蹲在第一排，都要靠別人拉一把才站得起來咧！

我不是蓄意硬作風，實在是受制骨骼構造，連累性格也顯得毫無彈性。

如今剩下可用的，好像就只有貪吃的嘴、多聽的耳、比過去四十年來多出很多的溫柔心。

有一次我跟暢銷作家曹又方在國聯飯店喝咖啡，那時的我正逢人生困頓期，每天黑著一張沒有笑容的臉，但我並沒有放棄自己，一直試圖溺中求生、逆中求順。

我問：「怎樣的女人最有魅力？」

她答：「溫柔。」

就這麼簡單嗎？

我又問：「什麼樣的男人最有吸引力？」

她又答：「溫柔。」

還是這麼簡單！

我懂得慢，也學得慢，十八年之後，才通澈明白溫柔的力量；也看到享得溫柔二字讚譽的家庭都維持燦笑人生，好像真的與煩惱絕緣。

我的女朋友們，白汝珊、楊廷芳、蘇淑芳、蘇素秋、阮虔芷、藺婉蓉、陳瑄婕、顏鳳嬌、王明琳、翁秀卿、宋正玲、楊雅婷、郭家英、吳潔如、李詠梅……她們的溫柔，並不是沒有脾氣的付出寵溺，而是包含太多的欣賞、理解與放心，更可貴的是這些溫柔女子都有讓人輕鬆的幽默感。

相對於女性的溫柔，男性的表現沒那麼叫好叫座；但是，人們真的在乎男性的溫柔嗎？

男性的溫柔似乎在大銀幕小螢幕的戲劇情裡才會彰顯，但是評價並不會像女性那麼博得喝采，有時，還會造成一種誤解，認為男人的溫柔，是源自沒有個性或欠缺男子氣概；其實，溫柔並不是和軟不啦嘰的黏膩畫等號。

溫柔不同於好脾氣。

好脾氣是一種沒有主張的順從，就是：隨便你怎樣，他也不會怎樣，很隨和，但並不易入心。

溫柔是一種有見地的體貼，就是：知道你要怎樣，他都願意由著你怎樣，用溫暖占據你的心。

好脾氣表現的是個性，溫柔表現的是氣質。

可能是因為我身體線條的僵直，造成我所有行為模式都欠缺柔軟，我知道有人會笑我亂找藉口，但請相信，這之間確實是有連帶關係的，就好像我得了重度乾眼症以後，因為完全沒有淚水，久而久之，這樣無淚的經驗就會侵蝕覆蓋我的感動力，讓我在影音著作的感動中愈來愈不容易流淚。

經驗值很容易左右我們感官的接納度，像夏天，看到冰品冰塊就直覺涼快；冬天，看到冒煙紅豆湯八寶粥就直覺暖意；這樣的經驗感受也可以造成情感直覺，所以，看到某些人，未語就心花怒放……

很慶幸這幾年我總算逐漸累積了一點「溫柔」的經驗值。

因為溫柔，擺下強勢之尊。

因為擺下強勢，不在乎遭受拒絕。

因為不在乎受拒，得到全然的自由。

因為全然自由，無所謂你贏我輸。

因為無所謂你贏我輸，毫無爭鬥好勝野心。

因為無需爭鬥好勝，懶得高調出頭。

因為不戀高調出頭，人我之間少有分別心。

因為……

因為是從簡單的溫柔做出發，一切順勢成就了溫柔的結果。

我離溫柔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是我真喜歡看到溫柔的容顏、個性、語調與應對，更嚮往成為那樣的人。

溫柔的人一定好脾氣，我很需要先加強練練好脾氣。

我不是壞脾氣，我只是個性急，而且怕囉囌。

往常手機聯絡事宜，只要超過三則都會讓我毛髮豎立，對「來不來？」「要不要？」「好不好？」這樣簡單問題的答案，如果對方回一張沒有肯定意思的動漫圖，通常，我就視為棄權棄票，不再續問；現在都能盡量沉住氣等答案，但這並不是通往溫柔之路，只是訓練自己心靜勿躁。

這些年，只要時間許可，我盡可能參加朋友的「揪團」活動；我需要重新認識生活，重新學習朋友相處；我需要結識新的領域，用傾聽方式吸收我陌生或不足的事物；我需要不預設立場在公眾平台看待不理解的思維邏輯；最重要的，遇到違逆，我仍能夠心平氣和。

我心裡追隨的是溫柔兩個字，不管做到多少，我努力著，而可喜可賀是這二字的追隨，確讓我笑口常開，不僅慢慢冰融剛硬，也慢慢摘掉雜念。

面對不喜歡的事，我已經很少有強烈激烈的情緒，我認為這是因為我領悟溫柔的價值，而不是因為我老到沒有情緒。

謝謝曹又方教誨我：愛情上，溫柔是最大的魅力，友情上，溫柔是最大的吸引力。

少了溫柔，任何一種善意都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