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吉諒

刻意「創體」成就不高

對寫字的人來說，知道什麼可以做得到，什麼做不到，是很重要的事。如同臨摹字帖，要能夠分辨清楚，什麼可以寫，什麼不能寫。

做不到而要硬做、寫不到而要勉強寫，通常只會產生反效果。

再者，為了「創體」而刻意寫出的字體，通常也達不到很高的成就。

清朝流行篆隸、魏碑，開啟了書法史上特殊的「返祖復古」現象，書法家們從那些斑駁的碑刻中尋找秦漢魏晉的書法風格，由於歷史太久遠，當時也沒有古人的書跡可以參考，所以大家都試圖從碑刻去還原書寫的本來面貌，但由於碑刻的斑駁太嚴重，漫漶不清和浸蝕的地方太多，因而產生了許多內容和技法上的誤解。

因為碑刻的漫漶，字體筆畫往往模糊不清，於是許多書法家為了追求那種斑駁的感覺，刻意抖動毛筆去模仿斑駁的筆畫，因而形成怪異的書寫風格。

清朝時期書法家們為了標新立異，創造了一些非常奇特的字體，最有名的，就是金農、尹秉綬和鄭板橋，他們的字體完全離開了傳統的筆法和字形，是真正的獨樹一幟，的確很有自己面貌。然而他們的字體如此獨特，幾乎沒有繼續發展的可能，鄭板橋說「學我則死」，也因此影響極其有限。

這種因為誤讀碑刻或為了「創體」而改變書寫方法的情形並不少見，張大千的老師清道人北碑的功力深厚，但起初在上海賣字的生意不是很好，他的朋友曾熙教他要寫得更奇怪一些，所以李瑞清更改筆法，不斷抖動毛筆，甚至用草鞋沾墨寫字，這一來書法風格變得非常奇特，生意果然變好，但這些當時被人吹捧的「創體」，到了現代幾乎沒人記得了，這種刻意「創體」可以達到的效果，也就唬人一時而已。

寫字不練功，終究一場空

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發展出前衛風格的少字書法，以特殊的筆畫質感、版面布局、空間結構和墨色變化，創造出和傳統書法完全不同的面貌；這種現代日本書道的表現方式受到很大的歡迎，任何人只要拿起毛筆奮力一揮，就可以寫出自己的書法，完全不需要花時間臨帖練功，而且這樣寫字常常配合舞蹈、音樂、服裝，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掃把般的大毛筆在地上寫字，非常有舞台效果，不管字寫得好不好，總是會獲得很多的掌聲和讚美，影響所及，大陸和台灣也有不少人刻意追求這種表現方式。

但這種「創體」究竟美在何處，其實一直沒有辦法界定，寫的人和看的人都各說各話、自吹自擂，這樣的書寫風潮如現代藝術一樣，完全沒有客觀的審美標準，只有讓不熟悉書法的現代人對書法的「美在何處」產生更多誤解，甚至以為隨便寫也可以成為藝術，這其實捨棄了書法最重要的精神與內涵。

中國大陸在過去四十年有幾次書法的現代化風潮，特點都是強調書法方法和風格的特殊性，並且極力排斥傳統的臨摹功夫，然而這些充滿江湖招式的書法並未獲得肯定，許多投入這些「時代書風」的寫者早就被遺忘，完完全全是一種對書法熱情的浪費。

這也證明了寫字不練功，終究一場空，書法已經有千百年的歷史累積，不學習經典而想創造自己的風格，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在硬筆輸入相當長時間以後的民國初年，毛筆仍然是許多學生必修且日常生活應用最多的書寫工具，當時大部分的作家都還是用毛筆寫稿。音樂家傅聰的父親傅雷是很有名的翻譯家，傅聰至今仍然保留著父親的家書、文稿，全部都是○．八公分左右的小字，流暢、整齊、乾淨的書寫畫面，讓人對以前的作家的書寫功力──無論是書法或文字內容，都感到敬畏無比。光是以字數而論，現代的書法家，大概沒有幾個人可以用毛筆寫上幾百、幾千萬字的功力吧！

這些作家們並不以書法家自居，毛筆只是他們書寫的工具，似乎也沒見過他們特別主張說書法要有自己的個性什麼的，然而他們的字除了寫得乾淨整齊之外，每一人的字都具有很明顯的個性。

對不熟悉用毛筆書寫的現代人而言，在電腦與網路普及之後，書法只存在於練字或寫作品的特定時刻，不客氣的講，書寫技術必然是不夠熟悉的，不熟悉寫字的技術而強調「創體」，結果只可能是自己寫得很爽而已。

對喜歡書法的人來說，傳統書法已經有篆、隸、行、草、楷各種字體，有二千多年數不盡的經典作品可以研究、學習，能夠深入其中、老實寫字，我覺得還是最佳的態度。

至於個人風格，我覺得那是自然產生的，很難刻意追求，因為很難，而且不一定做得到，那麼就還是老實寫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