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每天自睜開眼睛開始,無論吃飯、喝水、走路、說話……甚至思考、冥想,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卡」住;輕者狂咳流淚,失魂落魄;重者頭破骨折,昏迷喪命。
金牛座的本色應該是與「吃」牢牢相扣,我還真的為此特質而沾沾自喜。有時狼吞虎嚥過分,食物卡在喉嚨(饅頭、湯圓、粽子、魚刺皆有可能),立即有白眼上翻的畫面矗立在眼前;若是不趕緊灌水、吞飯,乃至手指出動,還真是老命危殆。
始料未及的是,另一從不在意之處,居然也會被「卡」住。
近二十年前,幾乎每個月都要搭乘飛機前往大陸出差,壓力很大,對治的良方就是猛吃。某次一大早,由台北上機開始,就覺得小腹彷彿被鑲鉗了一鼎鐵塊,沉重難持,幽幽作痛;飛機在香港啟德機場降落時,或許加上了物理作用,小腹忽地絞痛到肥腸寸斷的地步;就算咬緊牙關,幾幾乎忍不住地要出聲呻吟。我彎著腰下機,好心的空服員建議我趕緊去機場的醫護中心看醫生。
醫生見狀,要我上床,在我小腹猛按,我痛到失聲大叫;他問我幾天沒上廁所?我抹了一下眼角滲出來的眼淚,不太好意思的回答,恐怕有四、五天了吧!他隨即給了我一副透明超薄的塑膠手套,外加兩顆灌腸丸,要我去廁所自行了斷。
轉機的飛機不等人,我蹲在廁所裡,汗如雨下,就算使出吃奶力氣,都無法撼動小腹的銅牆鐵壁。無奈的情況下,只能繼續彎著腰,趕辦轉機手續。
飛機再次起飛後,一等解除安全帶的綠燈亮起,我便當仁不讓的飛奔進廁所,與萬惡的「水匪(肥)」作殊死戰;就連外面等得不耐煩的乘客敲破門,我都沒有多餘的心力,感覺出絲毫的歉意。
身處於一萬多公尺的高空,托了地心引力的一臂之助,我總算搞定了大腸的邪惡造反(或應說是「沉重的哀訴」?)
於是,我開始與酸奶優格香蕉水果蔬菜大打交道;有道是一朝被蛇咬,終生怕草繩,我終究覺悟,如果「出口」事業不暢順,就算有大量的「進口」貨物供給不斷,也是要鬧出人命的。
數年過去,就算偶有狀況,也都還能揮灑自如,不被「卡」住。誰知花無百日紅,好日子終要到盡頭,最近這幾個月,舊疾來勢洶洶,沛不可禦,真有欲哭無淚之嘆!
或許是拜長期處方藥之賜(主治醫生不否認,但又何奈?)對於我那堅硬如石的消化系統,我自認已然仁至義盡:我長期信守每日行走一萬步的自我承諾;每日何止五蔬果而已?各種增加大腸蠕動的維他命與健康食品沒斷過;早起的溫開水起碼喝到一千CC;可是,「它」就是不動如山哪!
期間,接受好友的建議,嘗試過咖啡灌腸與清水水療的疏浚工程。雖然立竿見影,聲勢浩大,效果非凡,但總覺得太不自然,如果身在國外,又該如何?加上吾等早年受過電視廣告的荼毒,堅信「自然就是美」的道理,對於非自然的處置,難免心生嘀咕,暗起抗體;是故,總要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才大聲敬告老婆,洗手間起碼要九十分鐘屬於我的獨占領域,就算天皇老子要我讓,我也絕不開門。
對於我的疑慮,實行咖啡灌腸的好友們立刻橫眉豎眼的反駁道,君不見人家蔣夫人數十年如一日的每晚灌腸?你可知道她高壽多少?一○六歲啊!她還曾得過癌症不是?為何就能打敗癌症,延年益壽?由此可見,灌腸這件事,絕對是正面大於負面,絕對具有排毒功效的;坊間對灌腸的汙名化攻擊,肯定是沒有依據。
老婆知道我喜歡較勁的牛脾氣,便好言相勸道,如果擔心咖啡對大腸太強烈,那就改用清水吧!總不能放任身體的不適,任它阻塞交通啊!可我還是不肯輕易投降。
為了回歸自然,只要有空,我就乖乖的進入洗手間,坐上寶座,培養情緒。為了避免無聊,都是帶著一本難讀的小說,或是手機入廁;後來發現不成,大概歸咎於誠意不足,不夠專心吧?就算坐上一個小時,腿都痠麻不支了,我的大腸還是靜若處子,不見任何動靜。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改為隻身入廁,兩手空空,竟然真的不同;當你「全心全靈」的將注意力集中在小腹時,你才恍然大悟地發現,大腸會唱歌。大腸前後有共鳴,嘰哩咕嚕地讓你喜上心頭,覺得大腸終能體會你的苦心,不愧是同生共死數十載的革命戰友。卻不知,他們無法上下一條心,往往是上游奮戰,下游厭戰;上游出生入死攻城陷陣,下游不為所動固若金湯。我每每用力到面紅耳赤,腦血管好似要潰堤,然後倏然想起,朋友傳來信息過,在大陸頗具人望的前總書記胡耀邦,就是因為與便祕奮戰,造成腦血管破裂而大去的;於是,只好鳴金收兵,草草了事,不敢再做無謂的盤旋與掙扎。
被大腸「卡」住的滋味絕對不好受。每每與朋友在茶餘飯後(這是基本常識,一定要看場合時機的合適度,才能慨談此事)朋友總要投來同情的眼神,並提供各種偏方良策,希望能對我造成實質的幫助。我卻自知,每人的資質不同,福報亦不同,有的方法對他人有用,卻不見得對你生利。
坊間的某些俚語,猛聽多少流於粗俗,細細體會,卻飽含有顛撲不破之理:「能吃能拉就是福」。試問,當您大快朵頤之餘,得以穩坐於寶座上,輕輕張闔鼻孔,微微縮緊小腹,腦子有極短暫時刻的缺氧,讓您如太空梭卸曳掉累贅的重負,那股快感,就算做神仙也不過如此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