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淑秋

出了診間，顧不了一室待診的人，我抱著兒子，痛哭。

當兩家醫院的儀器和兩位醫師的診斷，都證實我得了肺腺癌，而且無法開刀，之前的擔憂終於發生，且病況比預想的嚴重許多。

長久以來，不時陪著娘家三位病人看診、住院，做各式各樣的檢查，跑醫院已是生活常態，對醫院絡繹不絕的人潮和診間的小圓凳印象特別深刻；現在，我卻也成了病人，坐在小圓凳上，接受醫師詢問、診察，而不再是站在病人旁邊，仔細聆聽病情，和醫師討論治療方向、藥方調整的陪伴者。這，不該是我的位子，至少，離預期的日子還早。

去年，先後辦完父母親的喪事，體弱的大姐也倒了下來，一連串的驚濤駭浪還沒打住，今年初，我因一次跌倒意外發現肺部的腫瘤，之前完全沒有症狀。

自從醫師確診為第四期，不到一個月，我已調整好腳步。每天像進行儀式般服用藥物和營養品，叮囑自己：一早空腹先吃標靶藥和滴雞精，早晚飯後嚼修護骨頭的藥丸，睡前服用助眠的放鬆藥，日日照常出門運動，改吃較清淡的食物。三餐盡量放手讓兒子們自行打理，欣然接受他們的叮嚀：務必早睡，多做自己喜歡的事，加強正能量思維。

三個兒子都很貼心，尤其是老大，雖已就業，但每次必陪我回診，仔細聆聽檢查報告和醫囑，十四天放療的日子，更是全程陪同往返台北和淡水間。放療時間就幾分鐘，我們一路或聊天或是談家庭勞務的重新分配，或是什麼都不說，讓我牽著他的手。何時，那個小男孩已大到可以給媽媽安定的力量？

吃標靶藥的其中一個副作用是嗜睡，一向精力充沛的我，自從生病後，一天總得睡足十小時。某天，放療回來，累極，沉沉睡去，醒來時，天色已黑，一室昏暗。糟糕，錯過做晚餐的時間了！我急忙起身走出房門，一陣撲鼻的香味和鍋鏟的碰撞聲從廚房傳來，一眼瞧見從不下廚的老大，穿著圍裙忙亂穿梭在料理台、水槽和爐檯間，一時心神激盪，跌坐餐椅，放聲大哭。顧不得鍋子裡的熱炒，我一把緊緊抱住兒子，寡言的他只蹦出一句話：「你好我就好。」

端上桌的家常菜，味道跟我煮的差不了太多，手藝了得。難得不需老媽我親自下廚就有熱菜熱飯吃，熱淚再次滾入扒進口的飯。從此我晉升師傅，負責指導，時而充當助理，三個兒子輪流上陣當主廚，一家人互相捧場，常吃得盤底朝天，他們還會研究有什麼可以增加媽媽胃口的清淡養生菜餚。

和大兒子一向是平行線的互動模式，在這次生病後交疊成同一條線，媽媽之前的辛勞他了然於心，一直默默陪伴失婚多年的我；不擅表達的他這次更衝出界線，突破自己，擁抱我、呵護我。

重拾失蹤許久的幸福，心裡百感交集，朋友們常勸我：癌症是慢性病，醫學研究時刻在進步，存活率也會跟著提高。是呀，不想太多，珍惜目前擁有的，我的孩子們個個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d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