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純碧

他樂觀開朗，沒有煩惱、憂愁，每日獨力搬下木磚片，鄰坊陸續前來道聲早安，開始一天的雜貨小鋪營業，收音機大力播送流行樂曲，是眷村裡生活的聚焦，三姑六婆的東家長、西家短，四通八達的傳到每戶人家的耳裡，永遠藏不住一丁點祕密，他除了忙於雜貨鋪外，總是可以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成了眷村頗有影響力的老芋仔。

過年時，家家戶戶貼對聯，「五福臨門」是再通俗不過的吉祥詞了，父親特別為他取名「五福」，就是希望他受神靈保佑，逢凶化吉，平安長大，若有能力時布施行善，廣積陰德。

十四歲那年，在窮鄉僻壤饑餓交迫下，五福懵懵懂懂的投靠軍隊，「不爭、不奪，一人在外要有謙恭心」，出遠門時娘一再叮嚀，永記在心頭。隨著部隊四處打戰，參加過抗日與勦匪戰役，身上至今還留著槍桿傷痕及反攻大陸的青綠色的刺青。

幾十年的軍旅歲月把他的性格鍛煉得正直、堅韌不拔。退休下來沒事時就練練書法寫寫字、和袍澤下下棋，或讀讀書以增廣見聞，過著鐘擺一樣規律的生活。

一日清早柑仔店未見人影，探尋之下才知，原來五福在屋裡跌跤動彈不得，左鄰右舍七手八腳抬上救護車送醫，經檢查是髖關節骨折及腹部主動脈鈣化，鈣質沉積造成血管堵塞，心肺功能大受影響，醫師解說得清楚，但袍澤只聽懂「再晚一步五福可能就沒命了」。

大伙兒不敢置信，怎麼當年敵人的槍林彈雨、長江的大浪都沒有被擊倒，可是今日這無聲息的骨質疏鬆症，殺得他遍體鱗傷、衰老得如此之快。

一向內斂矜持的五福，迫於疾病在身，生活無法自理，不但失去了往日的笑容，也只任由看護擺布著。在中期病房的復健長廊，就這樣經常兩人如影隨行，看護的細心備至，使他砰然心動，出院後，他的身分證背面加掛了三個字。

不料，配偶積極策畫把老芋仔安排入住安養機構，她變賣老屋，捲款回大陸，避不見面。後來經人打聽到，配偶在某日夜裡與友人飲酒作樂後發生車禍喪命，身分證後面那三個字，就像飛機在天空畫出一道長長的白煙，最後消失殆盡。

看著窗外地面上飄著落葉，風一吹即飄搖四處，無所依歸，孤單、鬱悶，內心煎熬著。

「五福」開始一心念佛。在安養機構裡，不斷看到無常的警示。透過醫院舉辦安寧緩和DNR宣導活動，他默默的自舛，當生命末了的那一刻無法自主，或病魔摧殘不免痛苦之時，只有聽天命啊！他當下毅然簽下表單，作為將來安心的打算。

爾後，身體向來硬朗的五福，因肺部檢查出長了腫瘤，經醫院安排住院開刀，後來因血液感染，高劑量抗生素藥物引起過敏，全身起疹、腎衰竭，心臟舊疾復發……躺在病床上，維生管路交織身上，戴著面罩，精神還不錯，和社工談論著哲理，但不談病情。

他參透宇宙萬物循環法則及自然生物界的歸宿，內心平和看淡一切，不畏不拒。年少時爹娘在出遠門時的叮嚀，依然浮現眼前。

五福一心念佛，臨終時臉上表情愉悅。袍澤依照其遺願，把遺產全數捐贈做公益，把愛送到關懷弱勢家庭、慈善機構、蓋醫院等。

大伙兒上柱清香祝禱：「五福臨門了。」取之社會用之社會的典範，將永遠留在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