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議震

今年八月十一日，中華文物保護協會在黃光男會長及邱欣俊先生的支持下舉辦「時代下的關鍵：從兩批新文物重探歷史情境」研討會，以「八田與一和嘉南大圳的回顧與新資料發表」、「溥心畬家書的啟示與再思考」兩個場次，重新探討八田與一、溥心畬先生對於亞洲近代史的意義。

中華文物保護協會為海基會成立之初所支持創立的協會，以推廣、深根文物保護為職志，此次研討會中，除了探討溥心畬先生渡台之初的種種轉折，亦將八田與一與美國土木工程學會全美總裁（president）Robert Ridgway的通信資料首度公開，以重新審視八田與一啟建嘉南大圳的歷史過程。

八田與一曾以十年的歲月，為台灣設計、完成當時亞洲第一大、世界第三大的堰堤──嘉南大圳，以解決嘉南平原長久以來水稻灌溉問題，因而改變當時台灣糧食的供給結構，讓台灣稻米的產量穩定而豐裕，以致有日後調任福建省政府主席的陳儀延請八田與一赴閩考察福建水利，並希望八田與一能為改善福建水利灌溉提出建言。

研討會中，揭露八田與一與Robert Ridgway的通信，以及Robert Ridgway與台灣總督府內務局工程師、三井公司書信往來，其中一封為嘉南大圳竣工後的隔年，一九三一年六月三十日，日本貴族院議員八田嘉明致函Robert Ridgway中，談到八田與一將致贈「畫有嘉南大圳工程景觀的掛毯」與Robert Ridgway。

「畫有工程景觀的掛毯」，即是著名的「嘉南大圳施工圖」畫作，是嘉南大圳營建完工後「由六位日人工程師合作繪製的」（註）。另外，在八田與一的餽贈中，還包括手繪嘉南大圳平面圖、銀質的嘉南大圳出水口模型的竣工紀念物，以感謝Robert Ridgway在工程上的諸多幫忙。

而在已知的「嘉南大圳施工圖」中，此件施工圖與八田與一的侄兒伊東哲生家屬的珍藏，恐怕是這「六位日人工程師合作繪製」畫作的唯二存世遺珠，亦是台灣現代化工程的實物見證。

而此次揭露的「手繪嘉南大圳平面圖」，完成於一九三○年，是全世界唯一漢字和英文雙語版合一的嘉南大圳平面圖，此圖比現存的漢字版平面圖更早一個月，是已知紀錄中年代最早的一份嘉南大圳平面圖，甚至比中央研究院所典藏一九三三年版的嘉南大圳平面圖，更提前三年繪成。

一九三○年嘉南大圳竣工後，嘉南地方人士及工程人員為紀念八田與一的工程貢獻，決定為其鑄造銅像，並設置於堰堤的起點，以俯瞰珊瑚潭。隔年，八田與一銅像製作完成並且安座，七月三十一日舉行盛大的揭幕儀式。（從當時遺留固定銅像的鐵桿，可知為今日設置處約往前一公尺）

一九四二年五月五日，八田與一奉命前往菲律賓考察棉花種植之灌溉設施，而自日本搭乘大洋丸號郵輪出航南下，五月八日大洋丸號不幸遭美軍魚雷擊沉，八田與一逃生不及未能獲救，但始終未能找到遺體，五月十七日八田與一的死亡證明正式開出，但遲至六月十日遺體才於海上尋獲。七月十六日，台灣總督府為八田與一舉辦隆重的官方追悼禮（府祭），之後將其骨灰安葬於八田與一銅像旁。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戰敗，所有在台的日本人都將面臨被遣返的命運，此時獨自帶著三個幼女避難於烏山頭的八田與一的遺孀外代樹，不願因遭遣返而離開亡夫之墓，於是在九月一日嘉南大圳開工紀念日，留下遺書「愛慕夫君，我願追隨去」，便從烏山頭水庫的出水口投水殉情，自盡於她所摯愛的八田與一一生最引以為傲的亞洲第一大堰堤之中。

然而嘉南平原的農民基於感念八田與一的貢獻，決定為殉情的外代樹與八田與一以日式墓葬合葬，此舉在剛光復後的台灣，島內一片積極清除一切日本色彩的同時，困難重重，在一連串波折之後，最終得以如願。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八田與一夫婦合葬之墓竣工，竣工當日，卻正巧是八田與一的遺孤浩子、玲子、成子，三個幼女搭上遣返輪船告別台灣之日，而未能親奠致祭雙親。

此後，每年五月八日八田與一逝世紀念日，嘉南地方人士總會代替不能親臨致祭的八田遺孤，禮請赤山龍湖巖寺僧眾舉行佛事追悼，至今無中斷。

在台灣光復多年後，一日台南水利會職員，在台南官田火車站倉庫內，發現當年因戰爭被迫繳出的八田與一銅像，並驚訝於八田銅像竟然逃過銷融而得以倖存，於是地方人士因而興起將八田與一銅像回復原處的構想。因此，農田水利會於一九七五年向政府申請八田與一銅像設置許可，結果未能獲准，於是一九七八年再次申請，依舊未准，直至一九八一年，設置申請終於核准，八田與一銅像得以返回原處安座，一如過往，坐在堰堤的起點望著珊瑚潭沈思。

二○一七年八月十一日所舉辦的「八田與一和嘉南大圳的回顧與新資料發表」研討會，距一九一七年八月十四日八田與一與愛妻外代樹結婚日，差三日正滿一百周年，頗不尋常；有時歷史的疊影，巧合而似有定數。

其中，有時浪漫，有時無常。

註：《南瀛文獻》創刊號，民國四十二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