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寂然
那年,我剛從康藏「閉關」下來,就直上青城山「問道」。
前山逛完逛後山,一連逛了很多天,後來身上沒了盤纏,只有下山。
下山半途,天色已晚,就倉促尋了一家山路旁的農舍旅館落腳。
老闆娘人好,喊我和他們夫妻一塊吃飯,菜是臘肉嫩筍、清炒豌豆尖、青城山泡菜,酒是獼猴桃酒。
吃了半晌,老闆娘端來兩碗冷飯,只用剛沏的滾茶泡了奉給我,我正疑惑,老闆悠悠地說:好吃不過茶泡飯——這碗茶泡飯,酒後吃過,才知果然!
這茶泡飯的「茶」,應該是要用粗茶,然後以滾水沖泡或溫水輕煮,其實光喝這粗茶恐怕很苦,但泡上白米飯,苦澀即被粒粒米脂吸取了無,成全了另一番滋味。尤其對於跋涉了一天的我,山間夏夜,竹林清涼,圓月當空,粗茶淡飯,確實「好吃不過」,甘味久遠!
茶泡飯,本是起源於中國的禪寺,禪僧有時就用前一天的鍋底剩飯,隨便加了點鹽巴,用熱茶湯泡軟就吃,只為了省卻開火做飯的繁瑣功夫,趕時間修行罷了。
《古食珍選錄》中記載明末清初的文人冒襄之小妾董小宛,「精於烹飪,性淡泊,對於甘肥之物質無一所好,每次吃飯,均以一小壺茶,溫淘飯,此為古南京人之食俗,六朝時已有」;《紅樓夢》裡也有茶泡飯的文字,四十九回「寶玉卻等不得,只拿茶泡了一碗飯,就著野雞瓜齏忙忙的咽完了。」
由此可見,茶泡飯也和茶一樣,在古人生活裡平常而稀鬆,吃它只是圖個方便和淡爽而已。
茶泡飯很多地方都有,日本人也吃,他們喚茶泡飯為「御茶漬」。現在我們一般在日料裡吃到的,已儼然被日本人發揚成為一道美食。
最講究的,一定要優選「越光白米」,再訓練特別手法淘米泡米,再靜心看護稻草灶鑄鐵鍋煮成白飯一碗,再撒上諸多祕製的配料,再擺上各種特定產地的配菜,再淋上特別泡製的宇治煎茶,還得盛在有名的窯燒中……攏共集成很多質素和工序,繁瑣成絕技,最後才圓滿一碗真正的「御茶漬」!
而據說在日本戰國時代,茶泡飯只是武士們的行軍飯,只因它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充飢提神。而且,泡飯必用「煎茶」,茶中富含抗氧化劑,可以預防敗血症。所以,茶泡飯被稱之為「武士之食」。
二戰結束之後,日本食物供應短缺,一般百姓只能吃上茶泡飯。因此,茶泡飯在日本也曾是貧窮或困難時沒有辦法的簡易烹調方法。
日本的文學故事和電影裡,常常出現茶泡飯的意象,例如《茶泡飯之味》裡夫妻和好共進茶泡飯的最後那一幕;和日劇《深夜食堂》第三集裡追求純愛而無望只有憑籍一例茶泡飯在深夜裡同甘共飲的三姐妹;以及小林一茶的名俳:「誰家蓮花吹散,黃昏茶泡飯」,令人總愛用茶泡飯的天然淡味,把自己的人生況味想得深邃又悠遠。
話說回來。
我知道,當時那碗茶泡飯的好吃,不是因為茶或飯,而是倉促到處,心慌腹空,隨便熱湯糟米,就讓人身心飽暖。
如今,離那碗茶泡飯,已是十年之遠了。
每當深夜寂靜掩卷困頓時,如果有一碗簡簡單單卻有心有料的茶泡飯,對於我簡直是夢幻了,此刻我能苟且吃上的,往往只有速食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