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純碧

經過醫師確診出他患有胃癌、肺腺癌、腹膜癌。

一點味口也沒有，只能喝營養飲品，身體變得虛弱、整個人瘦得剩下皮包骨模樣，但他的意識清楚，心智健康，只要有旁人協助，仍可維持基本的生活起居，完全沒有放棄未來的打算。

接受手術及化療過程，經常臥床減損了肌力，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一輩子很少生病的他，多次出入急診室，已不可能治癒，也知道最終不免一死，但才剛退休下來沒多久，正要享受美好人生的時刻，老天爺要他在病床上度過餘生，這個玩笑是個重大打擊，令他難以接受簽署醫囑，只有靠維生系統支撐著他的生命延續。

氣宇不凡、頭腦靈活、堅決果斷，一直是他的天生資質；性情忠耿，是非觀念極強，做事積極，認定目標後一定會排除萬難，使命必達。一只陪伴多年的斑駁木箱，一套完整老舊佩掛著用銅油擦亮梅花的草綠軍裝，展現出他的輝煌軍涯。而剛愎自用、死不悔改的硬脾氣及不信任感，致使他曾歷經兩次婚姻，終究難逃離婚收場。

在冷清的病房裡，疾病不停的啃食著臟腑，傷痛一直磨滅著意志，在旁邊照顧的盡是陌生人。他不顯露情緒，不表達片語。身旁有著游泳圈的義工阿姨，自稱「米其林」，她經常來探視關懷、虛寒問暖。

在護理長細心指導下，施作安寧芳香療法。她厚實的雙手，在他身上按摩著，透過天然精油香氛，緩解其不適，在半醒半夢之間，他憶起了童年時，在蚊帳內點著蚊香，母親溫暖的手在背上輕拍撫摸，哼著兒歌在耳邊。

一日，米其林問著：「沒人陪伴你，這些日子以來，狀況如何？」

一生大風大浪歷經苦難，只有現在感到最孤單無助。有斷掌紋的他，費了很大的勁兒，短話長說的說出他的不安。

「沒有親人陪伴，自己感覺到後事淒涼。」

「十四歲那年，母親病危，急救時來不及說出心中的話，現在的我，要留話給誰呢？」

「不是不想死，是死不了，等待死亡的過程是種折騰與煎熬，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黑白無常在暗夜裡進行索命，一直追趕至雞鳴時刻。」

「想自殺，個兒不高，搆不著；想要跳，腳不長，跨不過。千百般無奈，一直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米其林陪伴並緊握著他的手。

梅雨季節豪雨不斷，雨聲啪啦啪啦響個不停，擾人心性。

「我今天要水葬於此？」「不會，米其林幫你擋著，不讓你飄移四處」。

「宗教教人往生後八小時不移動，以免往生者不適的作法，我想要有新的等待人間蒸發方法！我一生風光，功勛彪炳，在眾人面前一直保持意氣風發。親愛的米其林，當我彌留時刻，請好好幫我，雕塑我的姿態，好讓我有英雄氣概的模樣，離開這世間，這是我終生大事呀！」米其林點頭如搗蒜。

「我想葬在外太空，翱翔天際，無限延伸，以彌補在人世間的短暫歲月。」他嘴角上揚，心中打著如意算盤。

「現在有樹葬、花葬、海葬……等，空葬得再仔細研究一番，咱們倆先找一位翻譯官，再一起投奔北韓，因為近日來北韓試射飛彈頻率冠全球，我們一起去跟金主席談談……」兩人相擁而笑，他流下好久好久沒在別人面前的眼淚了。

遠處病房傳來念佛機的佛號聲，他開始閉眼跟著默念，逐漸從心苦轉心安。

翌日，米其林來了，他安詳的走了。

在社工奔走協助下，送他最後一程，祝他一路好走。

他安葬於軍人墓園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