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作者曹雪芹過世的那一年，正是《鏡花緣》的作者李汝珍誕生的一年。兩部書皆以仙女開啟了故事的神話結構，並以此為讀者預告小說主人公未來的人生歷程，我們可以這樣的寫作現象，來觀察清代文人的仙女書寫意識。

《紅樓夢》第五回，寶玉在夢裡看見一位仙姑，作揖笑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裡來，如今要往那裡去？我也不知這裡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那仙姑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她對寶玉自稱專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管塵世之女怨男痴，只因近來一干風流冤孽俱纏綿於此處，因此前來訪察，並且布散相思。言下之意，警幻仙姑儼然是愛神下凡，她為賈寶玉招來一群仙女，演唱新填的《紅樓夢》仙曲十二支。

此外，還為寶玉準備了自採的仙茗與仙釀。又有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製成的香氛──群芳髓。至於仙姑帶領賈寶玉領略的仙境則稱為「太虛幻境」，其中的「薄命司」乃是她指引寶玉觀看人間女子的特殊視角。

及至《鏡花緣》開篇，說道天下名山分別是：蓬萊、方丈與瀛洲，都是道路窵遠，其高異常。當日《史記》曾言這三座山都是神仙聚集之處。後來《拾遺記》同《博物志》極言其中珍寶之盛，景致之佳。最可愛的，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青之草，如仙果、瑞木、嘉穀，祥禾之類，更難枚舉。

接著作者單講蓬萊山有個「薄命巖」，巖上有個「紅顏洞」，洞內有位仙姑，總司天下名花，乃群芳之主，名百花仙子，在此修行多年。這日正值三月初三日王母聖誕，正要前去祝壽，有素日相契的百草仙子來約同赴「蟠桃勝會」。百花仙子即命女童捧了百花釀，又約了百果、百穀二位仙子，各駕雲頭，向西方崑崙而來。

無論是仙女的居住洞府，或是她所提供的仙釀佳茗，《鏡花緣》的空間營造與物質想像，都與《紅樓夢》仿似。至於日後天仙紛紛謫降，將成為人間女才子，而小說家筆端所顯露出對女性的重視與推崇，實則《鏡花緣》比《紅樓夢》有更明確的揭示。書中指出百花仙子赴瑤池途中，但見四面祥雲繚繞，紫霧繽紛，忽見前方北斗宮中現出萬丈紅光，耀人眼目，內有一位星君跳舞而出。裝束打扮雖似魁星，卻是花容月貌，左手執筆，右手執斗，四面紅光圍護，駕著彩雲，也向崑崙去了。

這裡作者暗示道：在他們那個時代，魁星已成為女生，而未來人世間賦有文采的女性更要取得多數。回溯《紅樓夢》第一回所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亦可見藉由仙女開啟故事序幕的手法，以及對於女性的崇拜情結，在清代小說中並非個別現象，而是文人共同的生活經驗與文學創作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