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經過筆試、口試、體能測驗，過關斬將後擠進師專窄門，從此過著軍事化的團體生活。五年匆匆，一方豆干被把夢想收整得規規矩矩，一口大鋼杯讓願望消化得服服貼貼，二十郎當，就要「鐵肩擔教育，笑臉待兒童」了。

一九八二年（別急著換算我多老）北師專畢業，許是流年不利還是少壯不努力，同學們被發落得流離顛沛，上山墾荒的、海邊逐臭的，悽悽慘慘，能得意中原的鳳毛麟角。我呢，在父親愛女心切奔走下，幸得以外放觀音鄉保生國小。

此處，四野明媚，蟲鳴鳥叫。學校後面竹林蓊鬱，卻未曾見條青竹絲流竄；右方一路朱槿圍籬，紅花高高掛，勝似每日辦喜事。校門正對面，不是稻浪翻風，就是果蔬飄香，麻雀比人多，賺到！不用站導護，卻有公車直抵校門，從此，我便日日與校長大人同車上班，順便交換學校大小事。

學校小而美，一個年級一班，老師沒得挑，除非你資優跳級。這裡的老師大都是在地「耆老」，喔不，是德高望重之人，跟學生的阿公阿嬤抬個槓都不只一節課。幸好還有兩個未婚的學長，一個半死會，偶爾會載「杵杵」可憐的我下班；另一個怎麼聊就是不投機，不是夢中的菜，擦不出火花，還差點引爆火藥。

菜鳥什麼都得做，除了苦攬各種比賽外，主任帶我參觀校內圖書室。環堵蕭然，沒桌沒椅的，只幾個像擺放掃除用具的書櫃，上頭沒幾列書，封面猶存，書香不再，霉味四散。主任語重心長地說：「以後這個圖書室就靠妳起死回生了。」我的天，這麼陽春的圖書室，如何讓它文風鼎盛？當下，主任還要我先想想適當的標語，一向忠黨愛國的我，在那個非常時期，腦海裡只浮現「讀書不忘救國，救國不忘讀書」！

我教四年級，學生極可愛。那時有免費的牛奶可喝，班上有個乳臭未乾的男生，每天從家裡帶個奶瓶來，不厭其煩地把整盒牛奶倒進去，一個人抱著奶瓶喝得很陶醉。我勸，他不聽；同學笑，他不以為忤，父母也拿他沒輒。

有一次，學校突然宣布放半天假，原來是村裡的大廟舉行慶典，這是全鄉盛事，村民同歡，學生樂翻天。只見一個小女生急急收拾書包跑來面前：「老師，我媽媽要我早點回去幫忙。」另一個男生也興沖沖邀約：「老師，我們家今天辦五桌，晚上您要來給我們請喔。」

當晚，校長大人領軍全體老師，一桌敬過一桌，一攤續過一攤。鄉下人尊師重道，全校老師蒞臨，給足面子，蓬蓽生輝，落了哪家都不好。秀了一個晚上，肚子撐爆了，四肢痠斃了，第一次覺得分發到這裡真值得，人情味濃厚，鄉民太可愛了！

然而，慈愛的父親心疼我隻身在外，極力奔走，一年後，我調回基隆一所離家近的學校。

七月，是我在保生國小服務的最後一個月。到校值班時，暖風薰人，校園寂寂，滿樹艷紅沉沉的鳳凰花，一曲驪歌仍依依。操場已然變成曬穀場，我在廊下凝望，那一隴隴金黃稻穀，多像一排排認真聽訓的小蘿蔔頭，驕陽下，怕你們中暑。

學生三五成群來看我，傷心話別。他們靦腆怯怯，卻又如此真情流露，一隻隻小手拉住我，一雙雙不捨的眼擒著我，把他們最愛的寶貝彈珠、尪仔標、小髮夾，一樣一樣掏給我。孩子，不要對老師太好，是老師太狠心，怎可一年就匆匆離去？別了，教學生涯最快樂的第一年，難忘你們一張張樸實黝黑的臉，一口口缺牙純然的笑！

三十幾年了，孩子，你們都好嗎？多麼希望有你們一點點訊息，怕你們，早已忘了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