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藍綠的車皮,綴上粗礪的磨痕,大概都是遊子的心情。鐵軌經過軋磨,碾出繁複的情感,愁緒就上車下車的。舊時普通車沒有冷氣,大家的心都是燥熱的,卻都不說;怕說了,心事在熱氣中蒸騰,就更難挨。
放學後,把腳踏車丟在鐵道旁,與火車來場不公平的賽跑,我們就成為火車上後翻的風景。或者是刻意將柵欄舉起,看看抖動的火車上司機的神情。火車像是拄著拐杖前行,瘦長的車影,叩叩地老邁踽踽;車廂內電風扇掉了漆,也漏了轉速,慢悠悠的說書人似的。不管是誰,坐上鈍慢的普通車,節奏都輕了。有時,我正往學校的途中,日暮微光,龜山島黯淡了些,海浪許是撩著一綹綹虯鬚的白髮耆老,從陌生的海洋而來,伴著北返的旅途,與老舊的貼皮火車互襯。
我看著窗外,數著車站,唱著站名,接過奶奶遞來的餅乾,不流動的空氣讓人餓了起來。福隆是便當的家鄉,爺爺從窗口以銅板換了便當,整個車廂都是滷蛋的味道。倒是盛飯裝菜的木盒有些神祕兮兮地,或是怯生生地,或是根本就是假貨般非木製,發不出木頭的香氣。沒有空調,我吃著便當,流著大汗,奶奶自己都胖喘喘地顧不得自己擦拭,努力地為我搧風。
往上開啟的車窗最讓人著迷,我的手傍著窗框,聞著撲面的各種味道。畫滿塗鴉的椅背留有青春的痕跡,有誰愛著誰,還有不知道能否通話的號碼。只有鍊條的車門總是被工人占據,他們與飄揚的機油味一起鎔鑄工業風格。車廂內有各種腳色,原住民、高中生、賣菜婦、軍人、筆挺的上班族,普通車其實也不太普通。
海洋漸漸潮成黑色,天色也暗成文風不動。快到了吧,我開始不耐煩地問著,火車上有安靜地呼嚕聲,大部分乘客累了。我吵著,猜想父親正騎車往火車站,過了惱人的紅綠燈,過了鹽味很重的養殖區,過了蘆花浪蕩的水岸,他正要來接我回家。
殼黃的近晚,我搭乘的火車側入一些稻香,原野有插旗似的農戶,隱約我聞到了母親的飯菜香,妹妹的牙牙學語,鄰居的嬉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