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了,享壽九十六歲。近幾年,老人家健康每況愈下,勉能飯食,卻已無法行走;這半年來更已難以吞嚥,瘦骨嶙峋,只因不能飯矣。我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等到將父親從醫院留一口氣接回家中,壽終正寢,仍不免悲從中來。
父親的後事我們決定採用佛教儀式辦理,簡單而莊嚴,希望在平和的氛圍中,祝禱他心無罣礙地離開,雖然關於後事,父親在世時並不曾交代。
二十幾年前母親驟逝,我們為了避免父親傷悲,治喪期間相當熱鬧,喪禮更是風風光光,那不只是為亡靈送終,也有告慰生者的意含。鄉村人情味在婚喪之際尤顯濃郁,那時母親停靈在家期間,大稻埕入夜之後,鄉親陸續來訪,陪父親飲酒、打牌,時有歡笑之聲,幾乎讓人錯以為我們辦的是喜事呢。
說來的確是辦喜事,母親出殯之日,送葬的隊伍中出現兩對新人,一是大哥的兒子——長孫,一是父親的么子——我,兩人就在喪禮中完成婚禮,叫做「順孝娶」,有著沖喜的意味。
白幡翻飛,哀樂傷懷,卻因一身紅的兩位新娘而使氣氛翻轉,尤其是父親,看了高興,直呼:「這是絕無僅有的新聞,應該全國播送!」這樣的婚禮,使老人家轉移焦點,減輕了喪偶的悲情。
母親早逝,我們不再心存「為生者諱」的顧忌,父親的後事就希望在莊嚴中吃齋念佛,讓他平和地超脫化外。除了請出家人帶領我們念經,還有幾個修持的團隊前來助念之外,長年吃齋的二姐天天在靈堂持誦迴向,大姐的兒子更特別請假從嘉義到台東為阿公誦經,「南無阿彌陀佛」法號無時無刻反覆在父親身旁唱頌。
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我們哀而不悲,加上吃齋念佛,心情更顯平靜。只是鄉村人情味不減當年,白天不時有人來父親靈前上香;日落之後,鄉親更不約而同前來探望與陪伴,我們則饗以茶點,甚且把酒話桑麻。父親停靈期間,白天不寂寞,入夜更熱鬧,大家都以辦「喜事」的心情與默契來送老人家最後一程。
父喪期間,得以和久違的鄉親們歡聚,尤其看見青壯之齡的接班梯隊儼然成形,薪火相傳,接續農村的希望,也是一樁喜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