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包子逸
有一年的夏天，朋友熊仔房子住所後面的一面牆必須維修，因為房子老，暴露在風雨中幾十年的水泥已經有些鬆動，所以需要補強。熊仔聘請了兩位熟識的工人幫忙完成這個維修的工作。

其中一位工人說了一個故事。工人曾經在曼哈頓東區的豪宅出勤工作，豪宅女主人每天都請不同的高級餐廳大廚來做菜。

有一天，有位高級法國廚師全副武裝，穿著雪白的廚師服、高聳的廚師帽，做出了一席想必是高級到發光的好吃料理。不幸他竟然在菜都做好之後接到女主人從東漢普敦打來的電話，表示她不回家吃飯了，氣得那花了一番心血的廚師掛完電話後破口大罵。工人甲在旁邊聽到了，就說，菜不吃可惜，既然這些菜都沒有人吃，那我們幫忙吃好了。沒想到廚師袖子一揮，拒絕了這個提議，把整桌子的菜都倒進了垃圾桶。

我記得張愛玲寫過一則平淡的中篇小說〈小艾〉，也描述過這樣擺氣闊的人家，寧可倒掉多餘的菜色，也不願意僕人吃，因為沒有格調。

不過這個紐約版的故事裡擺闊的人並不是付錢的闊佬，而是那個覺得自己的藝術品（一桌菜）被工人吃了太侮辱，寧可丟掉也不願意分享的廚師。

熊仔在曼哈頓北端的一家蔬果花卉店打過工，經常需要外送花束和水果籃之類的訂單到指定地點。

外送花和水果這個差使可以深入很多社區，然而，再怎麼危險的地區，路上有再多身上刺龍畫鳳外加有刀疤的地痞流氓，就是沒有人會攻擊或者洗劫送花送氣球送水果的小夥子，好像只要捧著一籃精心堆砌的花和水果，上面再夾個致贈感言和簽名，這個外送服務人員就自動穿上隱型斗篷。

更離奇的是愈是貧困的地區，拿到小費的機率反而比快遞到豪宅的機率大，因為很多豪宅通常配備僕人，而僕人通常在沒有命令之下是不會主動提供小費的。

打工期間熊仔碰到幾次無言的遭遇：比如說奉命送了一籃水果給某人，那人卻告訴他才剛動完切除大部分腸道的手術，可能到水果爛掉之前都還不能進食；也有曾經送花到醫院，請接受人簽名，這才發現收受人剛動完切除雙手的手術。

有一次，熊仔送了一束花到一棟超大豪宅，幸運的是女主人出來應門。叮咚門開了，熊仔送上一個專業的微笑和一束花，女主人看了他一眼，正色說：喔，那麻煩請到僕人用的後門（servants' door）來。於是熊仔捧著一束花，穿越美麗的花園，沿著偌大的豪宅外牆繞了好大一圈，來到傳說中的後門，然而出來應門的，還是同一個女主人。

這一次，她終於願意把花拿進去了。

在前門收下花難道侮辱了誰嗎？

費盡心力維護不可侵犯的格調，像是養了一整座花園的嬌貴春光，卻不許別人偷看，那樣小家子氣的事……用英文說，非常的che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