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惠苓
芭樂樹質地堅重緻密,是製造陀螺的好材,所謂「芭樂柴釘死狗!」在百木難存的澎湖地區,這木確實是男孩的最愛。
商撫著那顆樹憂愁的說:「傷腦筋,再砍就沒故事了!」
那是篤行十村內城區小防空洞旁的一棵小芭樂樹。
自從全村遷移,這寧靜隱密的內城區成了老伯伯們唯一可以回來「再」過從前生活的地方。
十八歲跟著國軍從大陸撤退來台的劉老,在篤行生活了六十幾年,對這處的每一寸土地更甚於故鄉的熟悉,若說他是四川人,倒不如說他是澎湖人更來得實際。
除了那一口濃重的鄉音以及老是改不了的重口味。
已逾八十的劉老不知哪來的氣力,尋來了廢門、破鐵、殘木,硬是將進入內城區道路兩旁的長條空地圍出圍籬。
籬內的花生俯地盎然生長,紅色的澎湖長豇豆垂掛在綠藤上,他日日一早便騎著三輪電動車,從新住的大樓建築龍行新城回到舊地。
鳥籠式的建物關不了年邁的劉老,鮭魚洄游地在清晨雙眼初睜時便牽動歸巢的神經,篤行才是他心中的家!
穿生路旁幾棵芭樂樹礙著了劉老的種植,數株已成斧下亡魂,唯獨防空洞旁瘦弱的那株還殘喘偷生,但枝椏已被削去許多,獨留軀幹上的短枝努力地向藍天求救攀生。
再回到篤行是數月之後,末代里長商,即便住所已離此遙距,仍常不自覺地回來巡走,像當年服務里民般一處處踏過。
「植物是建物的故事、是地方的生命」,他向來如此認為。
張雨生舊宅門前的苦楝、潘安邦家附近高聳的椰子,還有為數最多的古榕,都為篤行添生氣,也飽讀了地方人進人出的無數故事。
芭樂樹,記載的是像商這樣在篤行長大的孩子的童年。
「小時候我們怎麼忍心去傷害它!」商不勝唏噓。
沒有太多零食吃的歲月,芭樂果實還深綠乾硬就被嘴饞的孩子抓下啃食,那澀味咬口,孩子卻視為美食,等不及它成熟飄香。
偶而修裁樹枝,便見一堆男孩圍著等待刀下枝落,搶成一團。
這芭樂樹質地堅重緻密,是製造陀螺的好材,所謂「芭樂柴釘死狗!」在百木難存的澎湖地區,這木柴確實是男孩的最愛。
木柴製作陀螺是取它圓柱的粗幹,慢慢再削成上平下尖的圓錐型,加根四方釘在尖處,一顆堅固耐「釘」的陀螺儼然成型。
講究的孩子,會將芭樂木塊請木工「車」出平整美麗的形狀,堪稱是陀螺中的俊俏帥哥,外型亮眼。
有了陀螺再取一段棉繩纏繞帶動旋轉,同伴間競爭是比快、比準,輸者免不了要慘遭對手甩「釘」。
這「釘陀螺」的方式是,輸家的陀螺得乖乖側躺在黃土地上,贏家接力將纏繞棉線的陀螺甩出,四方釘毫不留情地釘打輸家陀螺的木體,倘若材質不夠堅硬,三兩下便裂開分屍,眼下的四方釘便成「俘虜」,權歸贏家了!
轉陀螺的輸贏除了和木質的硬實、製作者的功夫有關外,玩家的功力亦相形重要,熟練的纏繩與抽打技巧,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這孩提時的故事因堅硬的樹材而栩栩生動。
但今日再來,最後的一顆芭樂樹卻成乾柴立在原地,頂上的枝椏早被「砍首」截斷,枯幹兀自在秋風裡淒寒。
篤行的人事早已皆非。
踏尋名人成長軌跡的遊客,取代年邁佝僂的老伯伯與孩童追聞的各家菜香。
死了一顆芭樂樹,乍停篤行的生活場景,那歲月的故事飄忽散去,在一代代逝去的生命與年華中,追憶也將隨著逐年離開故事軌道的老人睡去,只能留諸文字讓後人憑弔曾經有過底熱絡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