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郁美

〈龍的傳人〉

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江

它的名字就叫長江

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河

它的名字就叫黃河

雖不曾看見長江美

夢裡常神遊長江水

雖不曾聽見黃河壯

澎湃洶湧在夢裡

作詞、作曲／侯德健

演唱／李建復

若在校園民歌史找出一首知名度高、話題性強的歌，個人以為非〈龍的傳人〉莫屬。「龍」本就是傳說中的生物、非實有，成為中華民族創世的圖騰與象徵，然而在本土意識高漲下，在寶島已漸漸被人遺忘了。

侯德健當年考進政大會計系，但他對商科學習少一根筋，系上派了三位助教輪流教他「借貸平衡」，但他的借貸怎麼樣都平衡不了，只好轉到中文系，但他當時已展露了音樂創作的欲望。

當時他結識了新格唱片的主管姚厚笙先生，姚甚為愛護他，經常鼓勵他創作，並邀他當金韻獎歌謠大賽的評審。當侯德健賣出第一首歌〈捉泥鰍〉，得款新台幣三千元時，他才知道原來「寫歌可以賺錢」，這對於出身單親家庭、家境清寒的他裨益不少。

一九七九年台美斷交，全國義憤填膺，侯德健寫下〈龍的傳人〉以抒發忿悶，投稿《聯合報》之後，索取曲譜者如雪片飛來，已奠定了這首歌受矚目的程度。新格雖買下了版權，但找不到適當的人來唱，也就把它擱著。直到以演唱〈歸〉受到矚目的李建復出現，才確定由他來灌錄至唱片中，於一九八○年出版。

專輯中，李建復還唱了侯德建的另一首曲子〈歸去來兮〉，日後亦成為經典。由這兩首歌可看得出侯德健跳出了〈捉泥鰍〉甜美可愛的曲風，轉向中國的、人文的、生命的探索與關懷，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是極難得的。

就在出版後大約一個月，也就是民國六十九年（一九八○）八月五日這天，《聯合報》第八版刊登了一篇演講稿：「龍的傳人──有爭氣的國民，才有爭氣的國家」，底下是作者以正楷書寫自己的姓名：「宋楚瑜」，刊頭語寫著：「八月四日在成功嶺對青年朋友講話」。

當時大學聯考的錄取率大約只有百分之二十幾，考上者莫不歡欣鼓舞，而男生要先至台中市烏日區的成功嶺接受大約六周的集訓，才能至所屬學校報到，這個制度要到二○○○年才畫下句點。這篇演講稿便是當時的新聞局長宋楚瑜對集訓男生的談話，第二天報紙就刊載全文，《聯合報》可說配合之至，也讓人大歎：宋不愧為「新聞局長」。

演講內容是以「我們都是龍的傳人」為主軸，期勉年輕人尊重傳統、開創美好未來，有點類似今日敦請有名望者在典禮上對畢業生演講的內容。

為什麼宋楚瑜要以「龍的傳人」為題？應從當時的時代背景說起。

自從國民政府撤退來台至解嚴結束，約有三十八年，台灣普遍有「大中國情結」，因此在歌曲中歌頌中國、抒發懷鄉情緒是極其正常的。從余光中的〈鄉愁四韻〉到劉家昌的〈中華民國頌〉，乃至後來施孝榮唱的〈中華之愛〉莫不是如此。相對地，李雙澤作曲、楊祖珺唱的〈美麗島〉歌詞甚優美，也無一絲政治意味，只因黨外人士創辦了《美麗島雜誌》，而受到魚池之殃，把這首歌禁了。

宋楚瑜大約很欣賞〈龍的傳人〉，不但拿它當作演講主題，還修改了歌詞。他在演講稿末了說：「我把〈龍的傳人〉那首歌的歌詞改動了一點，來做為我們的共勉。」改動如下：「百年來屈辱的一場夢，巨龍酣睡在深夜裡。自強鐘敲醒了民族魂，臥薪嘗膽是雪恥的劍。爭一時也要爭千秋，挑重擔才是龍的傳人。巨龍巨龍你快夢醒，永永遠遠是東方的龍；傳人傳人你快長大，永永遠遠是龍的傳人。」

〈龍的傳人〉一炮而紅，銷售創下超高紀錄。不久宋的祕書打電話給新格唱片，希望把這首歌的歌詞改一改，並說「把局長改的歌詞加進去」，但侯德健拒絕了，唱片公司也就委婉回覆。

依筆者之見，宋楚瑜改的歌詞是不錯，因為侯德健的原詞有些消極、語意不明，什麼「巨龍巨龍你擦亮眼，永永遠遠地擦亮眼」，宋則說「傳人傳人你快長大，永永遠遠是龍的傳人。」後者是比較積極向上，並且語意明確。

然而，這不是比賽誰寫的好，而是應懂得尊重著作權。修改別人的作品私下自娛無所謂，公開至檯面可就不妥了。

為什麼宋楚瑜或他的幕僚要這麼做？說穿了是官場文化作祟。在傳統心態下所謂「官大學問大」──我是父母官，有權利也有義務來指導你，故而有此撈過界之舉。當時台灣民智已開，著作權觀念也建立起來。修改別人的歌詞、期望唱片公司也能遵照辦理，宋的舉動雖然沒有如願，但這件事每隔一段時間就被人拿出來揶揄宋楚瑜一番。

十七年後，陳明章創作的〈流浪到淡水〉大紅，一天我在電視上看到陳明章受訪，大概是主持人問他為何要以「淡水」為題，他說：「我不會去寫什麼長江、黃河啦……」意思是淡水河才貼近自己的土地。

咦？這不是暗批侯德健與他的〈龍的傳人〉嗎？

從〈美麗島〉到〈龍的傳人〉，我們看到台灣政治環境的劇烈變化，能不感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