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微雨的下午在小巷裡亂鑽，終於停在那家咖啡館，老闆從門口探頭出來。圍著橢圓桌八個人，第一杯咖啡端到你面前，不濃郁的香氣，放涼之後竟慢慢回甘。

電影裡奶奶熬煮著蒟蒻（魔芋）的家常湯，跟來幫忙寫喪帖的女兒說：蒟蒻這東西，放了一晚之後才更好吃。女兒吃著零食，跟母親一句一句討論起老公孩子、過世的父親，以及弟弟良多。

日常的生活平凡清淡，但溫存良久之後，滋味慢慢浮現。

《比海還深》雖然用奶奶的話問出︰「你愛過一個人比海還深嗎？」表面上凸顯主角良多對前妻的情深，事實上，橫跨整部戲，講的都是以親情為重的情感；表面上不願成熟長大的良多是敘事主軸，但奶奶才是所有人的靠山與重心。

不願長大的、嫁出去變得世故的、被寵的孫子孫女，以及沒有血緣關係的「前媳婦」，全都聚集到這個窄小的家。孫子說奶奶是他崇拜的人，因為她非常有智慧。兒子回到家透過母親的幽默即興，暫時免除生活與自尊的難堪；前媳婦則來去都顯得輕鬆眷戀，女兒當然更是像從沒離開這個家，與母親默契十足。

不過是吃飯、飲食、聊天、生活，導演是枝裕和切下了人生的一個片段，用幾個不同人生觀、不同遭遇的家人，為我們展現了人生百態。每一個切面都有各種滋味，不只是一種看法。有人看見主角良多永遠眷戀過去、有人看見良多沒長成自己夢想中的大人、有人看見大人的世界裡不是只有愛才能吃飽、有人看見愛作夢的三代人承襲、有人看見妻子的感慨、有人看見奶奶的幽默智慧、有人看見姐姐說了要「有勇氣成為別人的過去，才是大人」。

每一個停格，每一次會面，這部戲講的是家人的不同層面的連結，闡述的是家人生活的面貌與型態，追尋的就是屬於家的一種回甘的、正面的滋味。

即使最後一幕的「莎喲娜啦」，也不是真的各分東西，反而是一種像過去告別的悲喜交加的淡淡耐人尋味。

孩子與母親的對白裡說明了不同的人生觀，母親要他下次衝刺打個全壘打，孩子卻說他喜歡四壞球安全地保送上壘，鏡頭一轉，跟著另一邊的良多走入人群，漸漸沒入人群時，片尾曲便開始唱出「莎喲娜啦」，儘管聽不懂大部分的日文，也明白這其中抓得剛剛好的韻味。

不是秋刀魚之味的大人苦甘，而是微悲微喜，要向著颱風過後的大好晴空說聲感激的泉湧滋味。

那更像是蒟蒻的滋味吧！淡淡的總能入生活之味，奶奶是熬煮蒟蒻的人，熬煮一家親情滋味，慢慢吸收慢慢釋放。

就像手中的這杯咖啡，一開始不驚豔的香氣，卻因老闆堅持以砂鍋慢炒出來，那種醇厚回味的口感，原來生活的變化只有生老病死幾種，但人的命運交織卻能幻化出各種滋味，而那就是生活裡，家人的關係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