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教育，可以使人變化氣質，學習生活技能。然而，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有受教權；有些人即使有受教權，但由於出身貧窮等原因而無法順利受教，最後變成中輟生，流落街頭，處於犯罪邊緣。今有李歐斯教授歷經十年的研究，打造出一個「洗心革面」的人類發展計畫，企圖以此找回「迷途羔羊」。因為，他個人也曾一時誤入歧途……

生命軌跡
從幫派分子  到社會學者

維克多．李歐斯（Victor Rios）出生於墨西哥，他父親在其出生前就遺棄了他。兩歲時，他隨母親來到美國，在奧克蘭州環境惡劣的街區長大。

「我們必須面對暴力、貧窮和殘破不堪的屋況。」李歐斯提起往事時表示，「舉例而言，我的小表弟睡在嬰兒床裡，老鼠爬進床裡，把他咬得遍體鱗傷，讓他住院好幾個月，重新修整臉部。」

輟學後混入幫派

念八年級時，李歐斯在極貧的家況下首度輟學。十四歲時，他加入附近幫派以尋求保護，一度有幾個月常常靠偷車維生。十五歲前，他已因前後犯下的三次重罪三次進少年感化院。

後來，他返回學校念高中，但不久又輟學了，回到街上重操舊業。接著，他看見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死於幫派間的車拚中。

好友的死讓他開始反思自己繼續混幫派的下場：不是跟他的有些朋友一樣蹲監吃牢飯，大概就是和好友一樣命喪黃泉。

好友死後不久，他又親眼目睹一場悲劇上演，讓他感受到世態炎涼。當時，他身旁的叔叔突然遭槍殺，救護車一個多小時後才到，以至叔叔失血過多而死。

從此，他對世界失去信心和希望，開始自暴自棄，以為自己大概活不過十八歲了，直到遇見貴人芙羅拉．拉斯（Flora Russ）。

生命中貴人拉斯

拉斯是李歐斯的高中老師。在她的協助下，李歐斯成功復學。

拉斯很了解李歐斯這類年輕人的脾性，知道他們就像牡蠣一樣，只有準備好才會打開自己，而她的工作就是在一旁耐心等待。不僅如此，拉斯有文化的視野，懂得尊重學生的社群、族群和家人。

老師的耐心和文化理解終於讓李歐斯打開心房，分享他跟著叔叔收玻璃瓶討生活的生命故事：

「叔叔知道我缺錢，所以帶著我一起工作。上學日的清晨四點，我們會把瓶子往卡車後頭丟，有時瓶子破了，會割傷手臂，弄得鞋子和褲子都是血，嚇壞之餘，還痛得要命，然後我就不想工作了。這時，叔叔就會看著我說：『孩子，我們在追求更好的人生，想辦法白手起家啊。』」

信心鼓勵造就人

拉斯聽了李歐斯的故事後，把它帶進課堂裡與同學分享，並說：「李歐斯，這就是你的力量、潛力所在。你的家庭、文化和社群教導你要努力工作，把此倫理用在學業表現上，成為一個有能力的人，日後回來厚植貴社群的實力吧。」這是李歐斯生平第一次有人對他的人生感興趣，並指望他能有所不同。

在拉斯指引和悉心關懷下，李歐斯開始慢慢轉變，並趕上先前落後的進度，如期高中畢業。畢業前夕，老師對他說：「我以你為榮，我就知道你可以。現在準備上大學囉。」

上大學？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上大學！

然而，李歐斯後來不僅念了大學，還拿到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博士學位，目前他是加州大學聖塔芭芭拉分校的社會學教授。

而這一切要歸功於有個大人在他生命最昏暗的時候對他說：「聽著，我們知道你的人生一團糟，你是中輟生，但我們仍然相信你。」

這人就是拉斯老師。

教育有方
運用三策略找回迷途羊

李歐斯成為學者後，中輟生成了他的研究對象之一。他跨機構式地追蹤某些最後被教育制度放棄的孩子多年，想了解和解決「從學校通往監獄」（school-to-prison pipeline）的教育現象。

根據他的觀察和個人經驗，「中輟生流落街頭，易接觸到暴力、警方的盤查騷擾及粗暴的對待，稍不留意就誤入歧途遭監禁。」

而今，植基於多年的研究，李歐斯開創了一個名為「磨練」（GRIT）的人類發展計畫，目的在激發「迷途羔羊」改變的韌性。這個計畫將與學校教育者合作，磨練出這些所謂「危險青少年」的領導力、其個人及學術能力。

了解青年的需求

「磨練」計畫的基本理念有三，這是李歐斯觀察拉斯老師的教養之道後所得出的結論。

第一，擺脫教育界由來已久的缺失觀點，諸如這些人來自暴力和貧窮文化，什麼都不懂，只要灌輸知識就好；他們是危險人物，有問題，需要我們擺平等迂腐觀念。

第二，重視年輕人帶進課堂分享的個人故事。有些打破困境的故事本身就充滿力量，展現個人的韌性和個性。因此，如有人分享自己的奮鬥故事，就要幫助他們賦予這些故事意義，並敞開雙臂歡迎他們所處的家庭、文化、社群及從中學到的生存技能，讓他們以自己的出身為榮。

第三，提供諸如工作訓練、心靈引導、諮商等年輕人所需的社會資源。教導年輕人從錯誤中學習，而非將他們視為罪犯。

威廉的勵志故事

後來，李歐斯與工作團隊把這些理念運用在許多中輟生身上，造福這些孩子。其中一位受益者是加州華滋社區的威廉。

威廉是那種被貼上各種標籤的孩子。他休學，然後變成幫派分子，犯過罪。當李歐斯工作團隊遇見他時，他像刺蝟一樣，抗拒得很厲害，但李歐斯想起拉斯老師常說的話：「嘿，只要你準備好，我就在這裡等你。」

漸漸地，威廉打開心房，而他的明顯轉變就出現在一場大型聚會。有位年輕女孩邊啜泣，邊分享其父被殺、屍體隔天見報的故事，所有人聽了都不置可否。這時，威廉再也按捺不住，拍桌說：「嘿，我們來給她一個擁抱吧！」

感受到大家的溫暖支持，女孩破涕為笑，而威廉當下也找到自己的人生使命：撫慰其社區居民受傷的心靈。

威廉後來也分享了自己的故事，經李歐斯團隊轉化和賦予高度評價，威廉不再是一個受害者，而是一個克服逆境的生存者。

而今，威廉已念完高中，並拿到警衛執照，在當地學區當警衛，成為一個完全新造而有用的人。

一脈相傳
教育無他  唯肯定和相信

目前，李歐斯的團隊每周五在聖塔芭芭拉有個為「危險青少年」而設的研究計畫。為了鼓勵中輟生踴躍參加，他們付費給前來者。不過，比起每年為這些迷途羊所付出的社會成本，這點小錢不算什麼。

根據李歐斯的調查，加州過去二十五年來，只要有孩子觸法被關起來，納稅人每年至少要付出三萬美元的代價，而且這些孩子再回去坐牢的機率是百分之七十。

迷途羊成領頭羊

這個計畫有多位領袖，馬吉爾是其中之一。他的工作是負責在附近找尋街頭弟兄，讓他們前來參加每周聚會。

事實上，馬吉爾先前也是一個小混混。他十二歲就因偷腳踏車而進了少年感化院，自此便進出感化院多次而成為受察看對象。

馬吉爾坦承當初參加李歐斯的研究計畫是看在十美元的分上，但他現在慶幸能認識李歐斯──「老實說，過去根本就沒有人對我有興趣，若非遇到他，我可能現在因做了某件蠢事而在監獄裡吃牢飯了。」

遇到李歐斯後，馬吉爾已著手準備美國高中同等學歷測驗，希望將來能當一名機械師。儘管如此，馬吉爾眼前尚有許多挑戰待克服。他先前才因幫派事件而被捅了八刀住院一段時間。

「你知道，我不會瞬間變成一個天使。我大半輩子熟悉了某種生活方式，一旦要改變，還真有些困難，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馬吉爾於受訪時表示。

另眼相看的關鍵

對於李歐斯而言，他目前所投入的也正是一個始終鼓勵、永不放棄學生的感化歷程。

人們都喜歡給人貼標籤，李歐斯也不例外，只是他會把像馬吉爾這樣的人視為一個有指望的人，而非危險人物。另眼相看的關鍵就在於肯定和相信。

他記起拉斯老師的口頭禪：「當你的教導能找回他的心，就能啟動其心智發展的開關。」而找回這些迷失青少年的心最好的方法，莫過於肯定他已發展出的堅忍表現。

另一個關鍵就是相信，相信這些一時迷失的年輕人有機會變好。這也正是拉斯老師當初對他所做的──充分相信他，讓他開始相信自己。因此，他呼籲社會大眾和教育人員能相信這些年輕人，提供他們正確的資源，給他們改邪歸正的機會。

李歐斯最近發表了一部作品《懲罰：黑人和拉丁男孩的生命管束》（Punished: Policing the Lives of Black and Latino Boys），裡頭探討都市有色青少年所遭遇的困境。出版後，他送了一本樣書給已退休的拉斯老師。老師收到後，以簡短而有力的留言回應他：「謝謝你延續我的教育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