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狀元詞人吳潛(一一九六~一二六二年),字毅夫或毅甫,號履齋,安徽人,南宋寧宗嘉定十年(一二一七),二十二歲丁丑科狀元及第,仕途暢順。由地方官入京為參知政事,授右丞相兼樞密使,理宗開慶元年,進封許國公,因與奸相賈似道不合,被奏謫潮州,再竄謫循州,那是嶺南最早設置的古代龍川縣。
《續資治通鑑》卷一七六載;「壬辰,故丞相吳潛,暴卒於循州。賈似道以黄州之事,必欲殺潛,乃使武人劉宗申守循以毒潛,潛鑿井卧榻下,毒無從入。」又《七修類稿正文》卷三六載:「賈似道入相,令言官劾吳,安置循州,又令循守劉宗申毒死履齋。」景定三年(一二六二)五月,吳潛猝死,循州人咨嗟悲慟,一說是中毒而亡,一說是憂憤而終,總之,他的死與賈似道脫不了關係。
吳潛著有《許國公奏議》四卷、《履齋遺稿》四卷,中有《履齋詩餘》一卷,計二五五首,收入《全宋詞》中,《花庵詞選》入選十三首。明儒陳霆《渚山堂詞話》云:「史稱履齋為人豪邁,不肯附權要,然則固剛陽者,而『抖擻、悲涼』等句,似類其為人。」紀昀《四庫總目提要》亦言:「其詞則激昂淒勁兼而有之,在南宋不失為佳手。」這些評語,均不够深刻,實則履齋詞風蒼勁悽惻,愁時憂勢,典雅曠逸,自有曲徑,不愧是狀元詞客,情意纖穠,境界不俗。
履齋的詞,極富文學修養,用很簡潔的文字,把景象節氣、人情生態,描繪得聲色俱全,情景兼備,試看這些短句簡辭:「野草淒迷,暮雲深黯」、「煙橫嶺曲,月浸溪灣」、「紅藥將殘,綠荷初展」、「嵐煙水月,霧雲霏雨」、「杏落金丸,荷抽碧筩」、「色壓薝林,香欺蘭畹」……類似這些描寫景物天象的佳句,新穎而優雅,前後對照,可圈可點。
再舉一些叙感的秀語:「蕭條楚塞,寂寞吳舟」、「行從水畔,唱過山前」、「三杯濁酒,一枕酣眠」、「新愁易積,舊歡難續」、「甕裡思量,隙中馳騖」、「暗蛩啾唧,征鴻嘹唳」。
他還有一些有關人生哲思的句子,也穿插得相當出色,如:「回首人間名利局,大都一覺黄粱夢」、「一杯渺渺懷今古,萬事悠悠付寒暑」、「耿耿有懷天可訊,悠悠此恨誰能說」、「歲月無多人易老,乾坤雖大愁難著」、「自有山中幽態度,誰知世上真顏色」……
吳潛雖然狀元及第,位極人臣,但是眼看國事蹁躚,奸臣當道,與賈似道互不相容,因此一直想退出官場,從他五十歲以後的詞句中,不難看出他嚮往陶潛辭官退隱的期待:「安得便如彭澤去,不妨且作山翁酩」、「便使積官居鼎鼐,假饒累富堆金玉,似浮埃,抹電轉頭空,休迷局」、「尋思,都徧了,功名竹帛,富貴貂蟬。但身為利鎖,心被名牽。爭似依山傍水,數椽外,二頃良田,無縈絆,炊粳釀秫,長是好花天。」他好羨慕漁樵耕作的生活,詞中多處提到二頃良田;「田二頃,非無粟;官四品,非無祿。更不知足後,待何時足」、「良田二頃,非村非郭枕柴扃」、「且東皋,田二頃,稻粱謀」……這位狀元詞人的欲望,多麼謙卑,一再說只要良田二頃就夠了,別無他求。
他用一首〈水調歌頭〉回顧自己的過去,瞻望未來的生涯:「從頭檢點身世,百事巳圓成,及第曾攀龍首,仕官曾居鴟閣,衣錦更光榮。若又不知止,天道恐虧盈。借稱呼,遮俗眼,便歸耕……」可惜他連這一點卑微的願望都做不到,賈似道還是不放過他,派人將他毒害。(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