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在黑暗中,當眼淚湧上來之時,從模糊影像中投射的倒影,最能看得見自己。
如果來到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帶來跟生命有關的訊息。
最近看的幾部電影,畢贛在《路邊野餐》的一開頭就寫出《金剛經》「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他說這根本是在談論時間,所以在電影裡極致搬弄時間的顛倒與烏托邦的浪漫,是追尋也是失落;伍迪.艾倫的《咖啡.愛情》則反映一個八十歲老人之所以變成如今這樣的過程,剪輯了、萃取了最喧囂、最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用來反襯他臨老還有一顆純真、嚮往真愛的心,觀畢則不禁令人想起,李宗盛歌詞裡寫的「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而像這樣的老年之作,還有《風起》,男主角堀越二郎原來就是宮崎駿愛與熱情初衷的原始翻版,要勾起我們對生命及歷史風起雲湧的無限追思和反芻。
拓印時間,打磨年紀,該來還是要來,彷彿一切在為死亡做準備,在為時間與人身的斷裂做準備。
所以,有了《百日告別》那樣對斷裂與摯愛死亡的強悍抵抗:一切的陪伴與相處都淨空了,生命的正與邪,陰陽兩面才真正排山倒海、衝擊而來,所謂存在的焦慮突然間被迅速放大,木心說:「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微小或巨大的空寂都一樣啃食人們的心。
我們試著防衛,試著再重活一次,試著用相處的片段去串成你和她的時間軌跡:第一次見面時看著你極糟的髮型露出困惑的表情;記得你每一次去見她,都還是生命慘慘糟糟的時刻,她為你洗頭剪頭,稱你為瀏海最佳代言人,替你拍照留下了那時的空洞自己;她永遠那樣飽滿,即使身體開始病痛;後來她看見你緊鎖的眉頭開始綻放,毫無二心跟隨著你最鍾愛的師父,再後來她漸漸不能出門了,還念著你的頭髮、你的生活,偷跑去看見你……
最後一次通話,你們都過得不好,但虛弱的她依舊飽滿心定地告訴你,相信最好的安排。記得你聽了那句話,鼓起好久好久以來的生存勇氣。
一切的眼前之物,都是生命的訊息。有時間可以告別,無疑就是一種恩賜。
記憶的重組,在自己知道事情變化後快速發生,我猶如看了一場與你生命交往的電影。原來記憶是可以做選擇的,用來理解生命與死亡。如同告別是療癒,哀傷是重生的接駁站。
你留給了我這項功課,而我恰好看到這首詩「只要你還沒經歷過這件事:赴死以成長/你就只是這個黑暗塵世裡/一個不安的訪客」。
我平安,願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