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宜峯

你可曾想過：當你離世時，你想要什麼樣的音樂陪襯？

大清早，刺耳的嗩吶聲傳來哀淒的曲調，原本應該是在莊重肅穆的場合所舉辦的儀式，這時刻移轉到了大街上，長長的人龍與車陣緜延兩公里，或敲鑼打鼓、或吹奏國樂器，或穿進高大的人（神）偶蹣跚步行，或佯裝故人後代哭得肝腸寸斷。巧的是，同一天前後三個喪家不約而同地緩步行經住家門口，這一切，都透過擴音器放大了哀傷的穿透力。時值上班尖峰時段，造成的交通壅塞可想而知。

希臘神話中，也有類似的輓歌情節。

奧菲爾斯（Orpheus）是太陽神阿波羅（Apollo）與主宰雄辯及史詩之謬思女神卡萊歐琵（Calliope）的兒子，具有極佳的音樂天分，天地萬物與飛禽走獸都沉迷於他的樂音。

阿波羅送給奧菲爾斯一把七弦琴，好讓奧菲爾斯更能盡情發揮他的天分。奧菲爾斯的妻子是森林中美麗的橡樹女神尤麗荻絲（Eurydice），奧菲爾斯常為他摯愛的妻子唱歌演奏，用樂聲來訴衷表意。夫妻倆鶼鰈情深，他們的羅曼史令森林中的動物都為之動容。

可惜好景不長，一日尤麗荻絲在森林裡經過草叢邊卻不慎遭毒蛇咬傷腳踝，蛇毒迅速蔓延她全身，「然後她就死掉了」。

奧菲爾斯聞訊後哀痛欲絕，在妻子屍體旁嚎哭，聲響傳遍人間與天界。他決定進入冥府尋找愛妻，懇求冥王（Hades）讓他的妻子復活，再一起過神仙眷侶的生活。

奧菲爾斯一路彈奏著七弦琴，憂傷的琴音滿溢著他的悲慟，就連看守冥界大門的兇惡地獄犬（Cerberus）也放鬆警戒、可怕的復仇女神三姐妹（the Furies）也因哀輓琴音而淚流滿面。他終於來到冥府，見著了冥王。冥王得知他的來意，為他的痴情所感，於是答應讓尤麗荻絲重返人間，但是有個條件，即兩人在抵達地面前，奧菲爾斯都不能回頭看尤麗荻絲，也不可和她說話，否則尤麗荻絲將再也無法復活。

奧菲爾斯欣然答應，帶著尤麗荻絲的亡魂，讓她跟在身後，快步離開冥府，一心只想帶著愛妻重返陽光大地。於是他愈走愈急，但又擔心尤麗荻絲是否緊跟在自己後面。黑闇通道的前方露出地面透來的一絲光芒，他趕緊加快腳步。

奧菲爾斯終於來到了地面上，他開心地回頭，卻發現尤麗荻絲仍落後他幾步，還身處在黑闇中，就在他轉頭一剎那間，尤麗荻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往後拉，消失在無盡的黑闇裡。

彈奏七弦琴和吹奏嗩吶何者聲音悅耳、何者感人肺腑，我想是人各有所好，但兩者同樣是為了表達極度哀慟的心理狀態。

受希臘文明影響至深的西方人，是否現世有將彈奏七弦琴以表達追思的文化實踐於生活中，似乎並非那麼肯定；然而位處（地理、心理、與文化的）東方的台灣，倒是有許多人力行鳴奏嗩吶送終的文化與宗教習俗。

從多元文化的角度觀之，任何人都應尊重與自身文化相異的文化；從結果論來看，無論東西方的樂曲文化如何演變，音樂的魔力始終不及生死的定律。

生長於這種有喜事放鞭炮、有喪事敲鑼打鼓的文化情境，我從很久以前就下定決心，當我遠離人間的那天，絕對不要惱人又嘈雜的音樂伴我長眠，更不要影響到別人作息或造成他人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