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南宋詞人劉過（一一五四～一二○六年），他單名過，字改之，號龍洲道人，江西吉安人。嘉靖崑山縣誌載：「劉過，廬陵人也，尚氣節，喜飲酒，高視一世，恆以功名自期，長於談兵，為文章豪放英特……既死無子，馬叔文與主簿趙希楙共出資買地於馬鞍山之東葬之。」這些記載，差不多就可概括劉過的一生了。

不錯，劉過是一個好談劍論兵的書生，生在高宗紹興二十四年，對前朝被逼南遷的國恥，印象猶深，雖然是秀才出身，卻滿腔熱血，充滿收復失土的雄心壯志，所以總是口出狂狷，極力主戰，疾呼揮師北上，恢復失土。

和他交往的人，都是主戰派的人士，如辛棄疾、陸放翁、岳珂等人，他曾作為辛棄疾門客，兩人詞風也相近，著有《龍洲集》及《龍洲詞》各一卷，錄入《全宋詞》者有八十六首、〈白香詞譜〉一首、《花庵詞選》入選十首。黃昇云：「其詞多壯語，蓋學稼軒者也。」黄夢華《宋六十家詞選》云：「龍洲自是稼軒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轉。」這幾句所言極是。

劉過有才氣，卻無官運，四次赴考，都名落孫山，在〈沁園春〉詞中自述：「……四舉無成，十年不調，大宋神仙劉秀才，如何好？將百千萬事，付兩三杯。未嘗戚戚于懷，問自古英雄安在哉？……」從此不再應舉，放情詩酒，浪跡江湖。岳飛之孫岳珂在其所著《程史》中有兩段記述他的糗事：「辛稼軒帥越，聞其名，遣价招之，惜以事不及行，因傚辛〈沁園春〉一詞，併緘往。辛得之大喜，致餽數百千，竟邀之去，館燕彌月，酬唱亹亹，垂別，酬之千緡，改之歸，竟蕩於酒，不問也。」另一段云：「改之中席自言，掀髯有得色。余率然應之曰：『詞句固佳，然恨無刀圭藥，療君白日見鬼症耳。』座中鬨堂一笑。」

從岳珂筆下，當可知道劉改之是一個何等狂逸放蕩的文人。

他要辭別辛稼軒時，留下一首〈念奴嬌〉云：「知音者少，算乾坤許大，著身何處？直待功成方肯退，何日可尋歸路。多景樓前，垂虹亭下，一枕眠秋雨。虛名相誤，十年枉費辛苦……」充滿狂狷之情，流露無奈之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他曾自稱「多病劉郎瘦」，顯然是個瘦弱書生，文謅謅手無縛雞之力，卻好談兵論戰，壯志凌雲；「斬樓蘭、擒頡利、志須酬」、「想刀明似雪，縱橫脫鞘；箭飛如雨，霹靂鳴弓；威撼邊城，氣吞胡虜。」這心胸何等雄宕！最妙的是；他只能運筆而不能拔劍，卻在詞中不時提刀舞劍，布陣行軍，其志可嘉！如詠「空老英雄淚，腸斷劍鋒冷」、「腰下光鋩三尺劍，時解挑灯夜語」、「腰劍上，隴西平賊」、「劍出榆塞，鉛槧上蓬山」、「拂拭腰間，吹毛劍在，不斬樓蘭心不平。」……筆鋒與體力、氣概與行徑，完全相反，怪不得岳珂會笑他「白日見鬼」。

不過，他對飲酒倒是十分在行，在其詞中，「酒與醉」這兩字是充斥字裡行間，而且頗多佳構，略舉數句：「把酒問春春不管，枉教人，只憑空斷腸」、「人道愁來須殢酒，無奈愁深酒淺」、「嚴風催酒醒，微雨替梅愁」、「別酒醺醺容易醉」……他詞中的酒語很多，難以盡舉。

在劉過留下的八十六首詞中，最令人欣賞的是〈六州歌頭〉，題岳鄂王廟，對岳飛傾慕不已，特錄半闋以饗讀者：

「中興諸將，誰是萬人英？身草莽，人雖死，氣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朔，劍三尺，弓兩石，定襄漢，開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過舊時營壘，荊鄂有遺民，遺故將軍，淚如傾……」

他對岳武穆是真心的尊崇，讀來深獲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