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冷不防被一則訊息驚呆了。

新竹誠品即將歇業。

自一九九七到二○一六。得齡十九。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書店之於上一代的老新竹人來說，也許還不若展書堂更深刻（當然誠品價位也沒有它來得親切）；對於十幾歲以下的孩子，可能又稍嫌懵懂；可恰恰落在二十至三十歲的人身上，幾乎貫穿了大半青春。無論有沒有閱讀習慣，就店名，就這幢樓的空間，都早已成為某個時代某一群人的象徵。

時值九○年代末，新竹市區匯聚了不少大型書店，一條中正路，走不到五分鐘就有金石堂、展書堂和墊腳石；而沿著旁邊的大同路走，護城河畔還有誠品書店。那是實體書店還興盛的時候。大家閱讀，大家也買書。

我光顧書店的時間大都是快打烊的時候。高中時K書中心的潮流正旺，誠品的旁邊有間K書中心，我和同學們在那邊念完書後，再撥電話給父親接送。趁著空檔我總會走入誠品，從一樓開始，隨著前進的步伐，視野迅速掃過陳列架上色彩斑斕的swatch手錶，幻想自己配戴的模樣，也盤算朋友生日禮物的選項。旋著階梯往上，二三樓是專櫃，四樓是文具區，但我通常選擇往下，到地下室的書區，流連於新書與排行榜前。當年流行的丹布朗《達文西密碼》和《天使與魔鬼》、九把刀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愛情，兩好三壞》……那些學校、爸媽不允許的課外讀物，老師不曾提過的書，全部陳列架上，讓我好奇地一本一本翻看，有時嫌閱讀速度緩慢，乾脆買回，甚至偷帶去學校與朋友分享。誠品，在教科書之外，不僅止於閱讀平台的供給，它還帶了點「偷偷」的感覺，就像書區窩藏在地下的那種地緣屬性，不輕易被人發現，可發現之後又驚訝窟洞裡窖藏的寶藏。

我曾意外在地下室的圓環中心聽過王若琳唱歌，那時她才剛發第一張專輯，人氣尚在累積，原在翻書的我，聽到那慵懶、爵士的調調，重新演繹〈玫瑰玫瑰我愛你〉，忍不住擱下手邊事情，磁鐵般吸附到聲音前，然後忍不住掏錢買下CD。

我也曾亂入書迷群中，坐在書櫃前聆聽駱以軍宣傳當時的新書《西夏旅館》，幽默地講述自己在愛荷華大學時期發生的趣事與孤寂，當時對於現代文學還一無所知，卻被眼前作家一下子逗弄得捧腹大笑，一下子又淡然哀傷，決定要開始好好認識現代文學。我無法斷然確定藝文啟蒙應該全部歸功於書店，但就是在每天積攢的時間裡，慢慢慢慢轉變一些什麼，獲得一些什麼，感受一些什麼。

幾年來，出版業颳起寒風，展書堂在令人措手不及的情況下，消失在中正路上；金石堂也搬遷他方。後來又陸續知道其他地方如台大公館的政大書城、天母誠品結束營業。大家在書店前排隊搶購最後一波折扣甚低的書或其他，有些人彷彿參加告別式，萬般不捨；有些人則有若參加小型書展嘉年華，拳拳擦掌。我知道的，對於某些人書店就僅僅是書店，可對於另外一群人，書店可能意味著記憶或生命史。有人記憶，也有人遺忘。無須厚此薄彼，書店存在的理由本來就在於複合各種情愫與需求。

今年年初，我回到新竹，慣性地在誠品等候父親接送。同樣在空檔裡溜到地下室書區，一眼便注意到10×10的經典共讀計畫，然而這個行銷策略終究無法挽回書店的存在。新竹誠品最終還是歇業了。

許久不見的高中朋友們在臉書上驚嘆與哀悼，言語裡盡是回憶，就像當年的展書堂，都將只剩記憶的韻味，在與別人話當年的時候，輕輕在心頭晃呀晃。我和朋友相約下個返家的日子一同去誠品，就算無法挽回。

我們一齊看青春在刮除的地景中明滅閃爍，再為它默默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