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家欣

母親接到詐騙電話，無比驚惶，近乎歇斯底里的向我訴說她被詐騙歹徒嚇得有多厲害：「他打來一直哭一直哭，聲音有夠像你小弟，說什麼他跟人家擦撞現在對方扣著他的手機和錢包不讓他走，說媽媽快來救我趕快匯錢……你弟弟又不接電話，我真的快要被嚇死了……」

我一聽就翻白眼，這詐騙手法也太過時了，根本就是十年前的招數，我媽竟然被騙，而且我小弟已經二十四歲是個大男人啦。我說那你怎麼不打去警察局問呢，警察一定會告訴你這是詐騙啊，媽媽繼續歇斯底里地哭訴她當時不敢掛電話。「而且妳怎麼知道那不是妳弟弟？」

「就算我當時人在旁邊，跟妳說這是詐騙妳也不會信吧？」我媽還真點了頭了。其實她現在都還有點半信半疑的，還相信有人真的打了她小兒子。我嘆口氣，世界上就是有人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女兒、也不相信專業，只相信自己的恐懼。

只相信自己的恐懼，聽從內心的恐懼而行事，這就是人類本性啊！詐騙集團利用這樣的恐懼無往不利，我們恐懼著失去親人，恐懼著失去金錢，恐懼著失去機會。那些，都是我們自己心中微小的聲音，詐騙集團不過拿了一個大聲公，把它放到我們的心裡，讓那些微小的恐懼之聲瞬間放大再放大，直到淹沒自我為止。

政客又何嘗不是如此，好好利用人類的恐懼，被鬥爭的恐懼，被揭露的恐懼，被囚禁的恐懼，被暗殺的恐懼。這些恐懼像刺青一樣刺在靈魂上，逼迫你踢正步，逼迫你舉手，逼迫你投票，逼迫你逼迫你的下一代，做出一些你自己也不認同的事情。等你清醒過來已經鑄成大錯，才悔恨自己怎麼那麼好騙。

德國小說家尤麗．策有一本驚悚駭人的小說，叫做《物理屬於相愛的人》，裡面主角的好友跟他開了一個惡意玩笑，故意綁架主角的兒子，叫祕書打了神祕電話傳話，以為對方會聽出祕書的聲音，聽懂這個笑話。想不到這個玩笑觸發了男主角恐懼婚姻即將觸礁的心情，誤聽了祕書的傳話，以為這起綁架案是要他殺死妻子外遇的對象，於是身為高級知識分子的優秀男主角真把人殺了，屍體埋了，兒子也平安無事的回來了，才發現這全是一場烏龍。

尤麗．策在小說裡輕輕巧巧，把一個高學歷高所得角色寫得如此脆弱，連話都聽不清楚就跑去殺了人，還使用了相當簡單的鋼索綁在路上，讓外遇對象騎單車衝過山路時自動被斷頭，日常生活醞釀出恐怖惡行，只因為他聽見的是自己心裡的聲音。惡作劇不過把他內心的恐懼放大，直到猙獰。

所謂的修行，其實也就是真誠面對自己內在的恐懼，看見他們如何因為生命中的挫折、無明，因為無知，因為言語的催動而長成一頭怪物，然後把燈打開，讓怪物瞬間恢復原形吧。

我把這些都跟母親講了，她還是不信。萬一下次真的發生了怎麼辦？

我嘆氣，說不然這樣，妳就跟他說我們家沒有錢（這是事實啊），叫對方打我的電話好了，我來接。

「妳要怎麼跟他說？」

「我會跟他說，帳戶給我，我匯一千萬過去，放開我小弟。」

「真的？」

「當然是騙妳的。騙妳比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