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榮坤

出門的孩子一直沒有回家，我們有點擔心。算一算時間也應該要回家了，而窗外暗沉沉的，說變就變的天氣令人難以捉摸，大年初四，過年的氣氛仍未褪去，不時從遠方傳來稀稀疏疏的鞭炮聲。

十六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過了農曆春節就要開學了，趁著剩餘不多的假日到約十公里遠的中壢兜風時，我們並沒有拒絕，因為他不是第一次單獨出門，所以，當他說要到中壢走走時，我們如往常般叮嚀他：早一點回家。

臨走時，孩子的奶奶還問他：有沒有帶錢？孩子點了點頭。

憨厚的孩子，丟三落四的個性讓我們有點不放心，所以，每次出門時會特別叮嚀幾句，希望他出門時能多帶一些零用錢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但他從小就不會亂花錢也不喜歡放太多錢在身上，以免掉了傷心難過，如果沒有刻意要買什麼東西，如買幾本漫畫書或電腦相關零件或遊戲軟體，他經常只帶著車錢與可以買飲料或零食的錢就出門了。

孩子說，帶那麼多錢在身上，很容易買一些不太需要的東西，也容易掉。

五點了。算一算時間，孩子應該要回家了，卻一直沒有消息。手機忘了讓他帶出門，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聯絡，於是，開始擔心他是否發生了什麼事。電話終於響了，孩子透過公用電話打來的。

「火車坐過頭了，不知道那班莒光號楊梅沒有停。」

「坐過頭？你現在人在哪裡？」

「新竹。」

「不要出月台，到北上月台可以搭下班車回來，看清楚，不要搭錯車了。」

「我已經走出月台了，身上沒錢了。」

「沒錢？」

心頭不自覺揪緊起來。

「你就待在那裡，不要亂走，我找你爸爸過去。」

「不用啦！我自己會想辦法……」

電話聽筒傳來「喀嚓」聲，因為沒有繼續放零錢而被切斷了。想辦法？小小年紀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想什麼辦法？心頭之焦慮如熱鍋上慌亂的螞蟻，不知所措地在客廳晃盪著凌亂的腳步。

六點三十分左右，孩子回來了，臉上露出了靦腆與淺淺愧疚笑容。孩子的奶奶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拍著他的肩膀，希望能安撫他驚嚇的情緒。

孩子說，回家時，火車誤點，還有半小時才會來，而當時有點渴，心裡想著，車票也買了，就把身上剩下來的錢買了瓶可樂喝，把找回來的幾枚一元硬幣放進口袋，邊喝可樂邊等火車。火車進站，匆忙跳上車，沒想到那班是楊梅沒停的莒光號，只能眼睜睜看著列車穿越楊梅月台往南直奔而去。在新竹車站候車室找尋看起來比較和藹可親的人，向他們要點零錢搭車回家，沒有人理會他。直到遇上一位老婆婆，她拉著孩子的手買了張區間車的車票給孩子，還特別叮嚀，不要坐過頭，要記得下車。

於是，孩子就靠著那張單程車票回到了家。

孩子的奶奶聽了整件事情的經過，嘴裡不停叨念著「阿彌陀佛」，直說是菩薩保佑，孩子才能平安回家。次日，還帶著孩子到附近的寺廟祈福，也捐了一筆錢。孩子的奶奶說，這筆菩薩的錢，就讓它隨喜結緣吧！

多年後，孩子長大了，每次搭乘火車時，仍然沒有忘記這件事。

有一次，到外地旅遊，我們在候車室等車時，一位中年男子朝我們的方向走過來，不時停下腳步與身旁的人搭訕，似乎沒人理他，他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由於有點距離，無法知悉。不久，走到了我們面前，嘴角拉出淺淺笑容說：

「給我一點錢坐車好嗎？我的皮包被扒走了！」

此時，我側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孩子，他已站起身子從口袋裡掏錢，塞給他一張百元鈔票。中年男子像觸了電般愣在那裡，張大雙眼看了孩子一眼，連忙道謝離去。

「你不怕碰到騙子？」

中年男子離去時，我輕聲問。

「如果大家都這麼想，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就得不到幫助了。」

事隔多年，每次想起這件事，心頭暖暖的。

尤其是孩子臉上浮現的那抹樸實而真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