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在宋代詞客當中，女性詞人並不多，卻有幾個男性詞人的名字很女性化，乍看猶似女詞人，如李慧之、俞紫芝、高子芳、張商英、吳文英、趙長卿……以及這位周紫芝，名如女子，實則男士。他字少隱，號竹坡居士，宣城人，生卒年齡不詳，大約是在公元一一一五～一一七○年前後，史載紹興十七年底，他當樞密院編修官，四年後（一一五一年）知興國軍，數年後告老歸隱，他字少隱，其實應字老隱，因為從他為自己五十九歲生日所填的一首〈水調歌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白髮三千丈，雙鬢不勝垂。人間憂喜如夢，老矣更何之？蘧玉行年過了，未必如今俱是，五十九年非。擬把彭殤夢，分付與痴兒。君莫羨，客起舞，壽瓊巵。此生但願，長遣猿鶴共追隨。金印借令如斗，富貴那能長久，不飲竟何為？莫問蓬萊路，從古少人知。」

在這首詞前，他自註說：「十月六日於僕為始生之日，戲作此詞為林下一笑。世固未有自作生日詞者，蓋自竹坡老人始也。」一般都是由友人致贈祝壽詩文，讚頌南山東海，自己給自己寫生日詞，周紫芝倒是別出心裁。此詞告訴我們：他已五十九歲，而且業已辭官。

再看一首〈點絳唇〉，是他為夫人生辰而寫的詞：「人道長生，算來世上何曾有。玉尊長倒，早是人間少。四十年來，歷盡閒煩惱。如今老，大家開口，贏得花前笑。」

這首詞，告訴我們；他和夫人結褵已經四十載，古人成親較早，就算二十歲結婚罷，如今已有六十歲，所以他說：「如今老。」依此類推，周紫芝活到六十歲以上，當無疑義。

周紫芝的詞作，收在《全宋詞》中有一百五十六首，編者唐圭璋說他「從李之儀、呂本中遊。」李、呂均為宋代詞人，意謂他的詞是跟李、呂二位切磋而來的，不過《四庫提要》紀昀則云：「紫芝填詞，本從晏幾道入，晚乃刊除穠麗，自為一格。序稱其少師張耒，稍長師李之儀者，乃是詩之淵源，非詞之淵源也。」詩詞本是一家，周紫芝詩詞都有所成，說他「自為一格」，倒也未必。

細品竹坡之詞，除了八、九首壽詞之外，其他各詞，不外乎「人別後、酒醒時，小庭幽。翠烟流，風又暖、花漸滿」，與晏、李、趙、葉之詞風，相隔不遠，他生於亂世，長於偏安，對汴京淪落，靖康蒙羞，朝廷南遷，受盡屈辱的感受很深，身為士大夫，自然耿耿於懐，滿腔愁緒憂悶，不時從詞作中流露出來，讀來令人深有所感，這裡不妨舉幾首例句：

〈水龍吟〉：「……萬里東南，跨江雲夢，此情多少。問何時還我？千巖萬壑，臥霜天曉。」

〈水調歌頭〉：「歲晚念行役，江闊渺風烟。六朝文物何在？回首更淒然……」

〈醉落魄〉：「雲深海闊，天風吹上黃金闕。酒醒不記歸時節。三十年來，往事無人說……」

〈瀟湘夜雨〉：「……吾廬，猶記得，波橫素練，玉做寒峰，更短坡烟竹，聲碎玲瓏。擬問山陰舊路，家何在？水遠山重……」

周紫芝的詞中，不時有期待「歸去」的念頭，江北的家園，在金人的盤據下，怎麼歸去？

「思量千里鄉關道，山共水，幾時得到」、「煙漠漠，草萋蔞，江南春盡時。可憐踪跡尚東西，故園何日歸」、「小窗醒處，夢斷月斜江悄，故山春欲動，歸程杳。」一心想歸去，可是當時的朝廷重臣，掌權者卻只圖偏安，這種有家歸不得的心境，相信有很多讀者都曾體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