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我常懷疑自己是否在場，一直覺得那可能只是一場夢，或是從其他人書上看過的片段，又或者在哪裡聽別人說的。然而，每當我聽見那首歌時，總會看見在街燈下成群飛舞的白蟻，感受到剛吃完熱麵而在後頸上產生的粒粒汗珠，最後看見街上成群的人們，神情肅穆地聆望著同一個方向。他們的靈魂從地面浮起，等待風起時，一同飛向不可及的遠方。

那時還小，每周都要到永康街一間不起眼的民宅裡，參加學校老師非法開設的補習課程。狹小的客廳被改裝成教室，有限的空間裡塞滿了長桌和鐵椅，老舊冷氣機轟轟隆隆地響個沒完。下課後的學生，一個個像串燒丸，男生一串，女生一串，一個挨著一個自動緊連著排排坐，沒有任何空間可以被浪費。

我身邊的女同學身材高大，壯碩無比，理著決戰似的平頭，成績十分拔尖，和我一樣都屬於不太理人的那一種，所以我們總是安靜地成為鄰居，從不說話。但小安（其實我心裡還是給了她「技安妹」這樣的外號，在我中二病發的年紀裡，這外號算好聽的了）有次還是被我嚇著，只因我對老舊冷氣吹出來的冷空氣過敏，常常鼻水流不停，在眾人伏桌安靜寫著考卷的時候，鼻水流不夠，連鼻血也忽然一滴滴地陷進考卷裡。小安見此景，驚慌地準備呼叫老師，我則馬上用手蓋住這些「血滴子」，示意她閉嘴。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在附近隨意吃了晚餐，走出門外忽見永康街上忽然人潮眾多，但全部面朝同一方向，駐足仰望。一間唱片行外正播放著Eagles現場演唱的Hotel California。那也許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但站在那裡的人群，卻是以一種久違的，因為過度興奮而臉部肌肉輕輕抖動的神情，膜拜教宗般地注視著，跟唱著。那日悶溼，幾乎落雨，偶有燕子低飛而過。但所有人都盯著螢幕上的那些外國人，看著他們以幾只吉他，輪流接彈著主旋律，製造出一幕幕流動不已，如夢境如光影一般的盛景。我看得鼻血直流。

那音樂有附著性，凡路過者都被它扎了根。多年以後，我也入了教，著了魔，成為凡是在路上不小心聽見，都一定要從頭到尾聽完的聖歌。也或許是因為這首歌的緣故，靈魂最終被帶向了加州，被困在旅館裡，and I can never le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