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花集.紅樓夢】 如此純淨,如此空靈──妙玉與水

文/朱嘉雯 |2016.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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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嘉雯

這是一部寫在「土」裡的書,處處埋藏著對前塵往事的追念;這也是一部寫在「水」上的書,書裡盪漾著看不到邊際的性靈之美!

在大觀園裡,也並不是所有埋藏在土壤之下的事物,都與死亡有關;相反地,有些事物會因為埋藏於地下日久,而變得恆新、純淨與珍稀!中文裡的「藏」這個字,意味著經過時間的淬鍊,而愈發值得擁有。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那妙玉將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她出去,寶玉悄悄地也隨後跟了來。只見妙玉讓她二人在耳房內,寶釵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團上。妙玉自去風爐邊扇滾了水,另泡了一壺茶來。

這是想招待兩位高雅仕女喝體己茶的意思,那寶玉走了進來,隨即笑道:「偏妳們吃體己茶!」釵、黛二人都笑道:「你又趕了來騙茶吃!這裡並沒有你的。」妙玉剛要去取杯,只見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盞進來。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拿出去,擱在外頭。」寶玉知道那是因為劉姥姥吃過了,她嫌髒,所以不要了。

接著又見妙玉另拿出兩只杯子來。一個旁邊有一耳,杯上鐫著「分瓜瓟斝」三個隸字,後有一行小真字是「晉王愷珍玩」,又有「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於祕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遞與寶釵;另一只形似鉢而小,也有三個垂珠篆字,鐫著「杏犀䀉」,妙玉斟了一䀉與黛玉。仍將前番自己日常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斟與寶玉。

寶玉笑道:「常言『世法平等』,她兩個就用那樣古玩奇珍,我就是個俗器了。」妙玉道:「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只怕你家裡未必找的出這麼一個俗器來呢!」寶玉笑道:「俗說『隨鄉入鄉』,到了妳這裡,自然把那金玉珠寶一概貶為俗器了。」妙玉聽如此說,十分歡喜,遂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一百二十節蟠虯整雕竹根的一個大盒出來,笑道:「就剩了這一個,你可吃的了這一海?」寶玉喜得忙道:「吃得了。」妙玉笑道:「你雖吃得了,也沒這些茶讓你糟蹋,豈不聞『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驢了』。你吃這一海便成什麼?」說得寶釵、黛玉、寶玉都笑了。

於是妙玉執壺,只向海內斟了約有一杯。寶玉細細吃了,果覺輕淳無比,賞讚不絕!妙玉正色道:「你這遭吃的茶,是托她兩個福,獨你來了,我是不給你吃的。」寶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領妳的情,只謝她二人便是了。」妙玉聽了方說:「這話明白。」

黛玉因聽說老太太和劉姥姥在外頭喝的茶,用的是舊年的雨水,因而問道:「這也是舊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妳這麼個人,竟是大俗人!連水也嘗不出來。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妳怎麼嘗不出來?隔年蠲的雨水那有這樣輕淳?如何吃得!」

妙玉這杯茶,專為極端風雅之士設席,平日裡連自己都很捨不得享用。這是五年前梅花上的雪,以花甕收取,梅雪之量很少,只存到一甕,埋在地下五年之久,入夏之際,首度開啟取用,為的就是品嘗那分,將所有的雜質徹底沉澱之後的清新與淳美!想來飲者唯有靜下心來品嘗,才能有所領會。

最難得的是,寶玉細細地嘗了,而且真實地感受到它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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