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佩玲

餐桌上的銅鍋，聳著高高的煙筒，不斷冒出暖呼呼的白煙，將寒冷的冬天緊緊鎖在門外，屋內是我和妹妹忙進忙出的身影，為今晚的年夜飯擺上一家子的碗筷；廚房中的蒸籠飄出甜甜的年糕味，爐灶上細火慢煨的正是阿嬤最拿手的紅燒蹄膀，嗅著美味誘人的菜飯香，夾著窗外熱鬧的鞭炮聲，喜孜孜的年味宛如脫韁野馬般恣意地在心中奔馳著。

一家人圓滿了餐桌，我受寵地端坐在阿嬤身旁，望著滿桌菜餚，那多半是一整年也嘗不得一次的食物，只在圍爐夜裡熱騰騰地全數出現，最開心的還是那瓶冒著泡泡的黑松汽水。阿嬤像個萬能推銷員，訴說著每道菜餚的典故，香煎鯧魚代表年年有餘，滑嫩的蔥油雞有「起家」之意，而我最害怕的芥菜又稱長年菜象徵著長命百歲，火鍋中圓滾滾的魚丸、貢丸、花枝丸代表三元及第圓滿如意，蘿蔔糕、年糕則是步步高升，每樣菜餚都得來上一口，來年才能順心如意；老人家說著將菜餚一丁點一丁點夾入我的小瓷碗中，堆疊得如山丘一般壯觀，對一個挑食的孩子而言，該是除夕夜中最艱辛的任務了，我認真咀嚼著，努力想剷平眼前的小山，用心咀嚼著那個年歲還無法體悟的關心與祝福。

隨著阿嬤離世，團圓夜有了不同的光景。母親的廚藝與巧思，總能在傳統菜餚中增添新意，我與弟妹最愛膩在母親身旁充任助手，溫暖的廚房中不時傳出歡笑聲，也不時端出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佳餚。一家五口圓滿了一桌，過年的雀躍情懷，隨著火鍋中裊裊上升的炊煙，暖呼呼的繚繞在心中，我咀嚼著無憂的青春年少，也咀嚼著家人間緊緊相依的天倫之情。

懷著一分新嫁娘的嬌羞，在婆家的第一個圍爐夜，廚房中是婆婆與妯娌們的身影與對話，不擅廚藝的我，在清洗與擺盤中找到了定位，熱鬧的四代同堂點燃了圍爐夜的最高潮，望著餐桌上一道道耗時費工的家傳「手路菜」，不禁收斂起在娘家時的輕鬆自在，慢慢咀嚼那分屬於傳統媳婦的禮數與進退。

年復一年隨著歲月的流轉，每一年的圍爐夜宛如一幕幕的人生場景，有些人淡出了舞台，而新的生命又如潮湧般接續而來，唯一未曾改變的是家人間血濃於水的天倫親情，猶如火鍋中裊裊上升的煙霧始終溫馨縈繞，一年較之一年深刻雋永地烙印在心；珍惜每個當下的闔家團圓，在豐富的菜餚中，細細咀嚼這悠遠綿長的美麗傳統，慢慢品味在不同年歲裡的人生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