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聰

小妹開早餐店，逢假日特別忙碌。有空時，我會化身為店小二，幫忙跑堂。

只是煮麵、炸物或煎蛋餅我外行；遞送飲料時，豆漿和奶茶時常傻傻分不清楚，偶爾打翻熱咖啡，幫了倒忙。因此，適合我做的差事只剩收拾、清洗餐具。

清洗餐具是極單純的工作，菜瓜布沾一些洗碗精便可擦洗餐盤、碗筷及刀叉，接著打開水龍頭，嘩啦啦作清洗，然後放置於陽光下自然烘乾，順便殺菌。

不像在店面製作餐點，速度既要快又不容出差錯。相較之下，清洗餐具的地方算是後勤區域，事情緩急有點彈性空間。所以我總是邊清洗邊哼唱歌曲，有時逗弄在隔壁窗台跳躍啁啾的麻雀，有時走到沒有屋子遮蔽視線處，抬起頭望向蔚藍的天空，雲正悠閒飄著，時間緩緩流動。

流連風景的我往往不專心於清洗，尤其焗烤過的橢圓形淺盤，以及刀叉的縫隙比較難清洗，必須像課本畫紅線的重點般，特別花時間處理。有時候，潦草洗過的餐具會遭極為注重衛生的小妹退回，她說洗快洗慢都沒關係，但至少要洗乾淨才行。

「要洗乾淨才行」這句話在一對兒女還很小時也常聽到，多半是母親說的。

為兒子算命格、斷流年的命理師說兒子是天上星辰投胎轉世，天生一付神骨且愛乾淨，還強調是肉眼看不見，形而上的那種「乾淨」。母親嚴肅聆聽，頻頻點頭說知影、知影。之後，每當兒子除了肚子餓或是身體不舒服之外，還有不尋常的哭鬧狀況時，母親的活兒就來了。

午飯後，母親把據說可以避邪的抹草、芙蓉葉及王爺公特地開的靈符放在一大鍋水裡煮沸，待冷卻到常溫後幫她的金孫清洗淨身，邊洗邊喃喃地說要洗乾淨一點，才能一舉驅除髒東西。

許多年後，母親年紀大了，身體漸走下坡，換她成為被清洗的對象。她一周得固定洗腎兩次，清洗掉體內毒素，方能保持身體機能的正常運作，並換來短暫的神清氣爽。

有一次，在洗腎室陪伴母親。最怕扎針的她意外地沒有喊痛，血壓稍低時也咬牙忍耐，電視看累了甜甜地睡去。護士悄悄跟我說，血液透析的儀器清洗母親的身體，而我則是清洗她的心。

意思是說母親每回洗腎都恐慌得如臨大敵，我在那裡陪她，她明顯的比較安心。就像小時候我受到驚嚇時，母親總是用她暖暖的體溫緊抱著我說不驚、不驚，彷彿我的三魂七魄就能迅速地重新歸位一樣。

體膚不乾淨時，也許就像在早餐店洗餐具，清潔液擦一擦，清水洗一洗便清潔溜溜了。然而母親臉上的風霜，恐怕用什麼也清洗不掉了。可是，總或有些方式可以減緩皺紋與白髮增生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