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沒有住在老家,
和奶奶相處的時間不多,
記憶裡,她從不曾大笑、大哭、大吵,
如果用一個詞語形容她,
就是中庸。
印象中她很溫和,
不偏心不爭吵,
總是瞇著眼笑著,
那時總覺得在奶奶的笑容後,
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直到長大以後我才了解,
原來那抹笑顏下藏著的是「容忍」。
還記得爺爺去世,
直到斷氣的前一刻,
奶奶從房裡緩緩走出來,
眼腳掛著淚痕,強忍著淚水,
因為從這一刻起,
她將一個人獨立撐起這個大家庭,
即便八個孩子都已成熟甚至為人父母,
長輩們總是說爺爺和奶奶一直合不來;
但我相信更多感情藏在這個不合的背後,
那是我們無法了解的,
長遠而淡淡的。
奶奶的身體開始退化了,
幾年前的一場大病似乎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回,
媽跟我說,那一年,是她撐過來的,
若那一年有什麼意義,
我希望是來享福的,
辛苦、疼痛了一輩子,
明明已經走不動了,
還是堅持自己拄拐杖,
不願在晚輩面前露出任何一絲懦弱,
「堅強」都不足以形容她這輩子的忍耐。
那年過年回老家看她,
她說:「今年不收孫字輩的紅包。」
媽媽說:「總是在她窗外叫的鳥不再來了!」
媽跟她說:「過幾個禮拜,我會回家來玩,住兩天。」
她笑笑的,空洞的,複雜的,但一句話也沒說,
我猜她那時候就知道了。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
她坐在床上,
像個孩子般的甩著雙腳,
或許她真的知道了,
或許她準備好了,
因為上一秒她還輕鬆地,若無其事的
和長輩們訴說著她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
似乎沒有畏懼,沒有害怕。
回宜蘭前,我忍不住想碰碰她,
握著她的手我跟她說:
「阿嬤,我要回家了。」
她還是笑笑的,想拍拍我,卻鬆手了。
即使歲月的痕跡已一條一條地印在她的臉上,
還是氣色紅潤、充滿精神地面對我們,
即使瞇著都快睜不開的雙眼,
卻還是那麼晶亮。
仁慈、不慍、不火、寬容、忍讓,
是她永遠在我心中的形象……
阿嬤,您身體不痛了,心不惱了,
新家很近,一下就到了,
謝謝您!為這個家八十八年來的容忍。
後記
奶奶走後半年,
我曾在夢中遇見她,
奶奶穿著潔白繡花的漂亮棉襖,
戴著那年春天我送她,
還來不及戴上的白色毛帽,
倚靠在有窗的火車上,
開心的笑著,
外頭的陽光灑在她身上,
依舊是那樣慈祥的笑,
她說:「她要去太平山上搭小火車。」
我說:「阿嬤,等您回竹南我再回去看您。」
這一次,奶奶一樣沒說話,
只輕揚起嘴角上的彎,對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