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志聰

匆匆忙忙趕抵郵局寄妥限時郵件後，已經接近下班時間。日光被厚厚的雲層遮蓋住了，小鎮的馬路及建築物，少了夕陽餘暉的渲染，灰灰的天色暗得特別快。

長期設攤在郵局旁的賣刮刮樂彩券攤位，一向是四點過後就休息的；然而都快黃昏了，加上天候不佳，罹患小兒麻痺症，有些弱智，行動又不便的中年老闆似乎還沒有收攤的打算。

肚子有點餓，遂走到隔壁攤買剛起鍋的蔥油餅充飢。與老闆娘閒聊著，話題聚焦在延長營業時間的賣刮刮樂彩券攤位，她說，大概是當日的額度還沒賣完吧。

似乎是這樣。看老闆的特製三輪摩托車後座還擺放著為數不少的彩券，或許是老主顧今天大多未出門，或者中獎機率低而連帶影響到生意。我選購了幾張，中不中獎是其次，重要的是可消化一部分銷售額度，讓辛苦的老闆儘早收攤歇息。

父親以前在農閒時為了貼補家用，曾經賣過一陣子麻油，銷售額度是一天兩箱。有一次，接近吃晚餐時間，父親仍未回來。煮菜的母親不時抬頭望向外面的街道，想必她也在等待熟悉的摩托車聲進門吧。

七點了，楊麗花歌仔戲演完了，餐桌上的菜餚快冷涼了，我和妹妹們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母親要我們兄妹先吃飯，她則走到廳堂點燃三炷清香，嘴裡念念有詞地向神明參拜。一會兒之後，父親終於回來了。他說生意不太好，又想賣完當天的額度，便多繞了幾條街，還好賣得差不多了。

可見，產品額度賣不完是銷售的一大困擾；然而不是生意人的我，幾年前卻也遇到額度的困擾與難題。

阿公離開人世前的最後兩個月，大都在加護病房度過；除了病痛纏身，插管無法言語，四肢也被五花大綁，為的是不讓他因不舒服而拉扯身上密密麻麻、監測生命跡象的管線。醫生說阿公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離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神明也預告阿公的陽壽已在倒數計時階段，等他還完業障，便會依此生功過進入不同命運的六道輪迴之中。

意思就是說，阿公的生命額度，不多了。

我看到阿公痛苦的模樣，心如刀割，一度央求父親讓阿公自然的走，減少因侵入式治療而衍生的皮肉之痛。然而父親一直希望會有奇蹟出現，堅決不同意危急時放棄急救，希望與他老人家的緣分多一天是一天，不願讓他的生命有所浪費，即使活著對阿公而言，已然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為了讓阿公下輩子不用背負太多業障，我不再堅持己見，轉換看事情的角度，珍惜與阿公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每天加護病房開放探親的半個鐘頭，我跟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阿公說說話，擦拭他消瘦的臉頰，按摩以往厚實有力，生病後卻疲軟的手掌，直到他在人間的生命額度歸零。

雖然阿公的形體消失了，但我們還擁有思念。

思念沒有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