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這位橫跨南北宋的詞人朱敦儒（一○八一－一一五九 年），字希真，號岩壑，稱伊水老人，洛川先生，洛陽人。生逢靖康之恥年間，隱居不仕，北宋紹興五年，賜進士出身，才入朝為官。後因主戰被劾，丟官退居嘉禾；晚年又被高宗任為鴻臚少卿，七十歲告老，享年七十八歲，算是高壽的詞人。

朱敦儒的詞，在宋人中算是有名的，他有《樵歌詞集》三卷，收入《全宋詞》中有九十五闋，《花庵詞選》選入十闋。在現存的詞作中，可看出其詞風乃隨著他的生活遭遇而轉變，初期纖麗豔巧、中期慷慨悒悶、晚期世故明暢，在九十多闋詞作中，呈現出曠達開朗的風貌，跟一般詩人詞客一樣，句裡詞中總少不了佳人美景，他還添加了一項「淚水」。

在那個時代，外侮侵凌，宋室南遷，有識之士憂國憂民，難免悲傷悒鬱，「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這個「淚」字，在其詞中屢見不鮮，令人感傷，如「英雄淚、襟上淚、紅雨淚、花有淚、人有淚、江上淚、山引淚、彈粉淚、黃花淚……」

他有幾句詞充分流露了當時的心情：「舉頭長安遠」；「一番海角淒涼夢，卻到長安」；「扁舟去作江南客，旅雁孤雲，萬里煙塵，回首中原淚滿巾」……北宋朝廷偏安杭州，回首長安，胡塵彌漫，焉不「試問淚彈多少？溼遍樓前草。」

朱敦儒壽命較一般詞人長，口氣難免倚老賣老，常有老夫看破人生的語氣，因此「老」字也是他在詞中的常見字；「元來老子曾垂教」、「老後人間無去處」、「謝天教我老來閒」、「莫恨老來難卻」、「你但莫多愁早老」……他在告老辭官時吟了一闋〈沁園春〉，前半闋是：「七十衰翁，告老歸來，放懷縱心，念聚星高宴，圍紅盛集，如何著得，華髮陳人。勉意追隨，強顏陪奉，費力勞神恐未真。君休怪，近頻辭雅會，不是無情。」可知他當時雖然告老，還是經常和友人詩酒雅集。

告老之後有幾年，他是生活得很悠閒的，從他這闋〈驀山溪〉可見一般：「鄰家相喚，酒熟閒相過，竹徑引籃輿，會鄉老，吾曹幾箇。沈家姐妹，也是可憐人，回巧笑，發清歌，相間花間坐。高談闊論，無可無不可……浮生春夢，難得是歡娛，休要勸，不須辭，醉便花間臥。」這種情景，多麼優哉游哉！如今銀髮族，能有朱敦儒當時的情趣否？

這位詞人老年時，一定有點像仙風道骨，清瘦鑠矍，看他一闋〈蘇幕遮〉自述云：「瘦仙人，窮活計，不養丹砂，不肯參同契。兩頓家餐三覺睡。閉著門兒，不管人閒事……」可見他吃得很少，睡眠很好，而且還要午睡，老人睡眠充足，是長壽之徵。

朱敦儒的詞，還有一項特色，就是採用白話俗語入詞，不像有些詞人總要咬文嚼字，精雕細琢而成，譬如：「我不是神仙，不會鍊丹燒藥，只是愛閒耽酒，畏浮名拘縛。種成桃李一園花，真處怕人覺，受用現前活計，且行歌行樂。」就跟說話一樣，也算是一闋〈好事近〉的詞。

還有值得一提，他在詞中多處顯示自已開朗的性情，比如這闋〈西江月〉：「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再錄一闋：「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青史幾番春夢，黃泉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這樣豁達的詞被後人譽為「老人養生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