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政達

有兩件事絕不存在，一為佛陀的手表，一為海德格的眼鏡。

海德格的眼鏡當然有過，這位二十世紀的德國哲學家請他的猶太驗光師好友艾許代配眼鏡，還寫了一封信。然而當艾許被祕密送進集中營後，德軍的祕密單位為了掩蓋事實，捏造了一封信寄給海德格，那隻眼鏡卻從此在歷史中失落。我們從海德格聯想起佛陀，不僅因為海德格寫過一本《存在與時間》，當然也因為手表不僅代表存在，也代表時間。

在佛陀在世的那個時代，手表尚未來得及發明。然而，靜坐在菩提樹下即將得悟的佛陀，他的心中是否會有時間的存在？絕對不會有一只手表來擾亂佛陀，連時間的觀念也沒有。佛陀絕不會一坐下來就想著時間，在手表發明前分分秒秒是沒有意義的，在已經停歇的心裡面，絕不會有時間的想法。

在現代打禪七或禪三的禪堂中，禪師常要求進入禪堂前的僧眾要拿掉手表、手機和任何計算時間的事物，就是要信眾藉著禪坐練習停止時間、忘記計算，但時間仍如影隨形的以化身進到禪堂，如響板的聲音、一炷香的時間或是數息的間隔也總代表著時間，真的要能忘記時間，真是修行上的一大事。而我們讀虛雲或廣欽老和尚的傳記，最感敬佩和不可思議的，當然就是他們在禪定中忘記時間的定境。

星雲大師曾經講示過天台宗的「五停心觀」，其中數息觀是用以對治散亂。其實，讓心最散亂的就是度時如年，或一再攀援住時間，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時間的存在。所以，星雲大師告訴大眾就老老實實地數呼吸吧，沒有任何一瞬間離開過呼吸，雖然，或許你已感覺其中的艱難處，數呼吸的間隔是時間的單位，一瞬間是時間，一時一刻也是時間。有時候，我很想請示大師，活在一個時間如影隨形的現代社會，我們到底要如何避開時間的規約，過著沒有時間的真實生命？

佛陀絕對不戴手表，或任何時間的化身，時間不應該存在於他的心中，這才使他成為佛陀吧，但是，嘻，當他在一場一場的法會間趕場，誰來為他規畫行程，掌握時間，才在那短暫的壽命間傳下那麼多精采的法？

還有個場景一再引發我想像的是，如果佛陀有了一具電腦，他會怎麼用呢？其實，我總覺得電腦那看似無限的記憶容量、無遠弗屆的展延和在時空間的蒙太奇特色，都顛覆了我們對時間的原本想像。在電腦裡，直線性的時間變成了觀音的千手千眼，千萬人同時進入電腦，同時離開，一再的回憶和提取時間或者讓時間暫時停留，但是，請大師為我開示，人到底要如何停止不停奔去的時間？

大師或許會說，就來真正的學習禪坐吧，在定境中物理性的時間不會停，但人卻可停止心中散亂奔流的時間觀。佛陀也說，時間只是地球上的一種觀念，在華藏虛空中就不再有時間的問題，虛空既有無量壽，最後的無心也終能是無量壽。

佛陀的手表並不存在，就如海德格的眼鏡不復存在於時間的歷史中，那是歷史的錯誤。海德格一再地發問，到底是時間決定了存在，還是存在決定了時間？我在禪堂外巧遇一名戴著手表的禪師，那表已經停了，卻因此永遠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