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思
小妹小我十四歲,小弟差我十五歲。原是我們家最聰明的么兒么女。小妹大學畢業申請到美國大學直攻博士。這麼多年後我們一直不知道是外在的刺激還是內在的遺傳,讓她一年後精神失常。
才二十三歲的小妹,走上了一生跟病魔糾纏的艱苦道路。
每年回台灣到療養院去看她,她抓著我的手,姐姐妳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那一聲「姐姐」是極端沉重的負荷,重得腳上綁縛了千斤石邁不開腳步。我淚水漣漣,內心嘶喊,小妹,但願我能替妳住幾天醫院!
年過六十五歲的小妹,因為長期藥物的副作用,現在記憶力嚴重衰退;這毋寧是她的幸運。那一生不堪回首進出醫院打針吃藥,嚴重時捆綁手腳的淒慘歲月,能忘記就是福氣。
現在請了一位印傭照顧她。把她打扮得乾淨整齊,養得白白胖胖,一副富態女子的模樣。是記憶裡小妹最美麗的容顏。牽起她的手跟她說話問好,她笑著點頭。問她我是誰,她吃力的發聲「大姐」。她日漸困難的發音裡這句模糊不清的大姐,是根小小的針刺觸動我內心纖弱的神經,欣慰裡帶著痛楚,痛楚裡帶著更多的欣慰。到底她現在過著正常的家居生活,不再是病院裡盼著姐姐帶她回家的病人。
聰明過人的小弟,小學五年級就自編自畫,一本本漫畫小冊子是同學爭相閱讀的書冊。高中開始接觸英文課,高三竟然出版了淺陋的英漢字典。也是高中時期交了些邪道的朋友,青春叛逆讓父親多次跑派出所,讓母親流了多少淚水。晚年的母親常常嘆息:沒有這兩個小的就好了!
如今年過六十的小弟,望著堆在牆腳布滿塵埃的英漢字典頻頻嘆息。感嘆青蔥歲月已逝日子蒙塵難除。思想還是偏激,但是已經虔誠皈依上帝。電話裡說,我和小姐姐同住一個屋簷下,我們現在是相依為命。還說要帶小姐姐去教堂讓上帝救贖她的靈魂。
翻開五十年前那篇〈兄弟姐妹〉,字裡行間洋溢著的青春永不再現。人生的道路上歷經不同的顛躓播遷,容顏不再清麗,滄桑的臉面呈現著對人世的慈愛和悲憫。步履不再便捷,蹣跚行走的腳印踏出開闊敞亮的胸襟。
當年光潤鮮亮的奶油,被歲月凝練為成熟的乳酪,形體儘管不同,養分從未流失。
大弟和大妹叫我姐姐,二弟一個拖長的姐……呀!小弟小妹還是叫我大姐。
叫喚的啼聲不再有公雞司晨的宏亮,穿越時空添加了情感的綿遠流長。我們是永遠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