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和姐姐趁著天晴，相偕到水圳邊的綠色步道散步，春日暖陽細灑金黃熱情，一路賞景閒話家常，額頭背後仍隱約沁出汗滴，於是，我們坐在涼亭下休歇。

耳畔鳥鳴啁啾此起彼落，眺望兩旁欖仁樹冠翠綠濃蔭，竄出一叢叢燦爛嫣紅令人驚喜，盛開的九重葛花瓣隨風飛揚，緩緩飄入一彎輕淺水流，空氣中飄送的是桂花和玉蘭悠遠的香氛，歲月恬靜如畫的美景，令人陶醉遐思。

前塵往事在樹影間緩緩浮現，約莫春分時節，白霧迷濛透著南風，媽媽總是為了趕早市生意，天一亮就起床，忙著裝載三輪車上的南北雜貨紙箱，那是一台爸爸相當自豪親自焊接的手推車，橘色車身約莫一張半榻榻米床大小，兩個粗大的黑色輪胎聽說是開貨車行親戚贈送的備胎。

當初爸爸特別依照媽媽的矮胖身材設計打造，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她只要伸出雙手，緊握著三輪車左右兩邊手把，踮起腳尖，用力向下一蹬，那撐起一家經濟的三輪貨車就能任由她駕馭前行：假日裡我偶爾也幫忙推著車，從家裡出發走到廟口市場大概一公里路，一路上擦身而過或早起的左鄰右舍總會誇讚兒女孝順的話，聽得媽媽滿心歡喜，一逕地欣慰點頭回應。

到菜市場擺攤前，媽媽一定先在家中櫃檯邊，依著小圓鏡用心妝扮，耳邊聽著播放的音樂卡帶隨之哼唱，那是我每天趕著上學前，聽見媽媽最愉悅的聲音，她習慣把天亮摘下的玉蘭或桂花放在豐腴的胸前，於是，隨著身體的溫度輕輕飄著香，在媽媽遠行之後，如此淡雅素樸的氣味，化成心底揮之不去的思念密碼。

昔日如煙的畫面往前推，成長記憶中，媽媽總是辛苦操勞，直到突然倒下住進醫院起，因為語言區受損，她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原本擔心無法溝通的她任意拉扯，特地以手絹覆蓋管線卻被她掙脫開來，離世的那天早晨，她無力癱臥在床上，攢在她指縫間的手絹輕輕搖晃，一雙眼失魂縹緲，結縭三十多年的爸爸激動望著媽媽，驚慌地對我們交代：「她要回家，我們趕快帶她回家，不要再讓她氣切受苦了……」

以為離別的傷痛會伴隨著現實忙碌稍減，直到這些年，也許是轉瞬回眸，或是幾聲乾咳，我好幾次在姐姐和自己哀樂中年的身影中，看到似曾相識「媽媽的影子」，她是在這個年紀離開我們的，我也才明白對媽媽的那分濃濃思念並未走遠；沒有她陪伴的日子，好一陣子悽慘恍惚，想念殷切時，呆望著電話，老想著撥打電話聽她嘮叨。

此時此刻，對媽媽的思念我沒有勇氣說出口，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時不時思念起媽媽？母女情深緣淺咫尺天涯，推想放心不下的媽媽，應該在他日相逢的旅程守候。

日落西斜，身旁的姐姐打破沉默，她逡巡咕噥：「空氣中好像有一種媽媽以前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