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凱筠
校園這角,像是過往日子的墳丘,昔日的心情像一抹幽魂,迴盪在小白宮的周遭,它們不具體但確實存在過。
校園的西北角有一方最幽靜之處,坐落一棟小巧的純白建築,我們稱為「小白宮」,四根細白的羅馬圓柱立在入口小台階旁,正前方是小梅花池,一旁有著蓊鬱的粉撲花叢,另一處則有梔子花,另外周圍還有濃密的榕樹、高大青青的楓樹、茄苳樹。
如此美的所在,宜歌宜樂,小白宮曾是音樂教室。高中在此上音樂課,坐在門前的小台階,望著前方小池塘愜意的彈吉他,唱著與年紀不合的校園民歌,我喜歡那民歌裡的詩意、古朗、清純、憂愁、懷舊。我曾以為會有一處美好淨土,人們都單純良善,懂得靜靜聆賞大地萬物的壯美,珍視每段情感緣分,能一起探究這個世界與生命。過往的我這麼想像,即使知道難以如此,但暗地總是這麼執著的要求自己,甚至要求別人。
我也曾獨自在小白宮彈琴,雨絲與琴音揉雜成那時青春期慣性的憂鬱,迴盪在挑高的空間裡,如霧般的情感正無處宣洩也不明起因。到了高中的尾聲,一日無心念書,與J來到小白宮,我們佇立在門前台階,看著冬雨一絲絲滑入池塘,我記不得聊了什麼,可能關於未來,當時我們正朝著一個不知道形體的目標邁進,比之為登山,我們累了,不是因為體力而是心,何時方能停歇?
爬涉至今,大約明瞭此行停止不下,一切並沒有終點。也許我們只是生來爬山涉水罷了!時間在後頭催促著,但沒有誰會來較量、沒有誰在終點喝采。
於今,小白宮靜靜的閒置在校園一角,被時間拋棄了。
我反芻記憶,恍惚自言自語,似從池底睡醒爬起,來來回回繞著池子走。池塘小青蛙坐在荷葉上,一尊一尊小佛像似,安靜無語,大的則在水底漂浮不動,時間靜止,我也不動,只有風、水波、影子還有我一對黑眼珠在移動。我們玩起沉默的遊戲,這項我再拿手不過,小時候我只跟自己玩,如何在教室、朋友間、人群中像安靜的影子,融入牆壁、空氣、樹蔭,思緒抽離飄移在空中、角落,以卓絕的、悲憫的、卑微的、空白的姿態俯瞰人群。但池塘這場沉默遊戲,我則是從佇立池畔的身軀游出來,俯視自己。一隻黃背白肚的大青蛙,伸長腳一游一躍,想跳上岸,但觸了壁沒成功,撲通於是沉默的遊戲告了段落。大蛙潛沉一會兒,跳了又跳,仍舊跳不上岸。我等了良久,牠也沒再嘗試。
梔子花的氣味漫溢四周,孤獨而甜美,雨前沉沉空氣裡甜美聞起來是虛無、蒼白,愈覺得不再純美,只是一朵默默綻放飄香的花,不久便即將垂黃,接著便成綠葉上暗黑的殘花。
我常覺得記憶是一張紙,寫了又寫,老舊的漸漸模糊,與新的混為一體。無論如何,年輕的詩句我也不再嘗試了,只是日子的一筆一畫,也成了今日無法塗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