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吳德亮

《天官書》是漢代大學者司馬遷巨擘《史記》八篇書的第五篇，專門記載天文學知識、天象、天文事件與星占等；古代中國將浩瀚星空分為三垣二十八宿，中國稱為星官，西方則稱為星座，《天官書》可說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完整的文字記錄與星座體系了。

由蔡永宜、蔡永志兄弟於一九七三年創立的「天官窯」，儘管與星象全然無關，但所燒出的炫麗釉色，卻都能與璀璨的星空或不斷變幻的天象相媲美，而兩人創作對釉色的頓悟，靈感也全都來自浩瀚星空。

去年就在北投文物館看過兄弟倆的茶器作品，對於蔡永宜擅用釉與火焰控溫所成就的鈞釉「高山雲霧霞一朵，夕陽紫翠忽成嵐」，以及「雨過青天雲破處」的青瓷；蔡永志以獨創的濃淡鐵汁，將水墨意境加上台灣元素在瓷器上揮灑，所成就宋元水墨精華的茶器，特別感到驚豔。卻因為他倆行事低調，加上弟弟已搬離三芝移居淡水，因此事隔一年，才在北投文物館洪侃副館長的安排下，在三芝的「天官窯」與兄弟倆相見歡。

其實天官窯最早由四兄弟共同創立，不過近年老二轉戰醫療器材事業、老四則退居幕後為老三蔡永志設計的壺型拉胚，至今仍合作無間。畢業於建築系的老大蔡永宜專攻釉色，而藝專（今國立台灣藝術大學）畢業的蔡永志則擅長繪製彩釉。蔡永宜為了照顧年邁的父母而終身未娶，且幾乎足不出戶，儘管父親已於去年過世，至今仍親自服侍九十多歲的老母親、晨昏定省，格外讓人深深感動。

蔡永宜早年從事仿古陶瓷器製作，專精單色釉的研發與創作；而蔡永志早在藝專夜間部就讀時，就有陶瓷公司找他繪製青花、釉上彩等。為了「業務需要」，天官窯最早在北投舊火車站旁創立，當時客戶主要為日本觀光客、越戰休假美軍、藝品店等，作品以青花、鬥彩等瓷器藝品為主。

兄弟倆於八○年代開始創作茶器，一九八五年後，幾乎每周都要買票進入故宮兩次，不斷觀摩宋代瓷器與歷代名畫，連續多年而從未間斷。經由宋瓷深厚的歷史軌跡，重建歷史氛圍去揣想推敲，更藉由真跡去忖度臨摹，認為總有一天「有為者亦若是」。

三年後某個颱風前夕，蔡永宜說他正踏進台北車站月台候車，不經意望向天空，剎那間發現真正的「雨過天青雲破處」，也就是後周世宗柴榮認為最美的瓷器釉色，或宋徽宗最鍾愛的汝窯天青色，從此豁然開朗。不僅能胸有成竹地詮釋天青，融入哲學與詩的意境；更進一步突破燒窯技術，研發出各種失傳的釉色，並在一九九一年首次舉辦創作個展時，將頓悟所出結集成書，名為《瓷賦》，涵蓋他對古代各色名釉及還原火的研究，在當時造成空前迴響。

宋代五大名窯之一的鈞窯，釉彩千變萬化，人稱「入窯一色，出窯千彩」，紅藍交錯、變幻莫測，蔡永宜也特別強調出窯的表現，以純熟的泥與火掌控功力，將青瓷底呈現月白、天藍、天青、水藍、水綠、翠綠等；加上銅紅釉的玫瑰、海棠、丁香等不同變化，燒成的作品可說已接近「高山雲霧霞一朵，煙光凌空星滿天；峽谷飛瀑兔絲縷，夕陽紫翠忽成嵐」，鈞釉的最高境界了。

以竹林颯颯搖曳在窗外作為背景，我在燈光下細看蔡永宜的近作，飽滿的釉色除了豐富的層次，還有包含開片、垂淚、垂珠、堆釉、苔斑等各種特殊變化，尤其結合汝窯紫口鐵足特徵，與鈞釉特有橘皮效果的窯變茶器，都相當程度地注入了現代的造型與理念，讓作品意境跨越時空。

再看蔡永志獨創的鐵釉茶器。他早年在故宮發現吉州窯以木葉貼花成就的「木葉天目」，驚豔之餘，也希望能以自己擅長的水墨呈現同樣的質感。經過不斷研究與嘗試，才大膽採用氧化鐵調成鐵汁作畫，從落筆為定到緩緩滲透，產生極其微妙的筆墨變化。不僅在牙白釉上呈現暈染的效果，還因為鐵汁的濃淡綻放單色多變的繽紛，例如淡彩還原成蓊綠，濃些則呈黃色，再濃就成為咖啡或黛玉，最後再淋上釉以高溫燒成，應歸類為全新的釉下彩繪了。

蔡永志的鐵釉有別於粉彩的多色彩繪，又不同於青花的單色呈現，運筆細膩，施釉飽滿而色彩柔和，結合了宋元水墨精華與全新創作活水，可說「前無古人」了。至今兩岸尚無來者能模仿，因為除了鐵汁濃淡控制不易，出窯後的效果也往往出乎意料，非經不斷的燒窯試煉不可。

蔡永志的粉彩也頗為可觀，水墨意境揮灑在堅滑的瓷器上堪稱無懈可擊，他常自嘲是「十年磨一劍」，憑藉多年在故宮的專注觀摩，而大量汲取歷代瓷器青花、鬥彩、琺瑯彩繪的精華：從明代宣德年間的青花入手，至成化鬥彩，到清朝康、雍、乾三代官窯，再與宣紙水墨表現技法與意境相互驗證，才能成就今天強烈的個人風格特色。

蔡永志近年多以台灣本土素材創作，包括台灣特有的植蟲鳥獸如五色鳥、櫻花鉤吻鮭、含羞草等，強調神韻，表達個人內在的情感與詩境。兄弟倆以不同面貌豐富了台灣現代瓷器的創作美學，更成就當代文人的時尚精神，讓我忍不住要為他們大聲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