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岡上繁生著細密點點白、紅色的小花,由上而下,宛似鋪設成一片花團錦繡的地毯,中間有幾塊奇形怪石,周圍排列著筆直高瘦的椰子樹,左邊的矮岡上下,延生著綠綠密密的雜樹蔓草,有三三兩兩的牧童伴著疏疏落落的牛羊在吃草,只有那條黃土小徑,彎曲著伸延向上,沒入岡頂一片青翠掩映的叢林裡,林裡住有數十餘戶人家,破落的木板屋,屋頂覆蓋著椰子葉,顯然他們在生活上很淒苦的樣子,岡腳下有條蜿蜒悠悠,水光晶瑩的小溪,幾個村姑赤腳在那裡洗著衣裳,右邊平原上種有幾畝稻田、菜園,或地瓜田,原來這事發生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某一個小村落。
這一天,天還未亮,太陽剛從東方露出魚肚白,教堂邊那棵大樹下,聚集了一群男女老少,他們穿戴整齊,手提著行李,雖然有說有笑。但是,從他們的眼中,可看出帶有一股離愁,突然,隆隆聲!來了一輛由四匹健馬組成的大馬車停在眾人的前面,於是眾旅客和送行的親友們紛紛揮手道別,馬車出發了,送行的人也散了。
他的眼光茫然的盯向後窗口一幕幕倒退的風景,原野上綠絨似的大片牧草,遠處映著村口教堂那尖尖的塔頂,在朦朦晨霧中慢慢遠離。
車輪隆隆匯合著車伕的輕叱聲,馬車漸漸向著鎮上唯一通往大城的乾泥路馳去……
那小男孩緊張的坐在擁塞的車廂坐位上,乾涸的雙手,不斷的磨搓著一個褪色的大布包,和那男孩瘦削的臉上,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頗不協調,而那頗似專注的眼神,不忍的看向靠他左後方的那扇窗,馬車約駛一里餘了,車上的小男孩愈顯得坐立不安,他的屁股好似坐在針氈上一般,萬分難過的樣子,但他強忍著不出聲,這時候坐在男孩鄰座的那位微胖的中年婦人,也許耐不住長途的沉寂,想找位同行的旅客聊聊,在有意無意中,發現了那小男孩神態,有點不對勁,她的眼睛也跟著向後窗投射,這才發現,這部馬車後面有個約七、八歲大的男孩子,跟著馬車不停的跑。看他樣子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臉色慘白,好奇的微胖婦人,這時候開口問了:
「喂!孩子你怎麼啦?身體不舒服嗎?跟在馬車後跑的男孩,是你的什麼人?他不是來送行的嗎?」
小男孩聽到有人在問他,他再也忍不住,「哇!」的大聲哭起來,全車的旅客不約而同將眼睛投射過去,前面有人在問:「喂!孩子你怎麼不快說啊!」
小男孩心如刀割,他一面哭一面答說:「馬車後跑的是我阿哥,他不是來送行的,他也要跟我們往大城去的。」
微胖婦人更加好奇,一直追問下去,而那小男孩就從他父親五年前,到馬尼拉城裡工作說起:
「我爸在城裡工作,每隔兩個月寄一次錢及書信回家,我媽、哥哥和我三人,生活過得非常好,可是,好景不常,我爸爸的錢及書信,一直到去年初中斷,我媽媽連續去信以及拜託人去找,但都石沉大海,一點消息也沒有,自從我爸爸沒寄錢回家後,家裡的生活費用,落在我媽肩上,媽因為勞累過多,又掛念我爸爸,憂鬱成疾,就在耶誕節過後去世了,經過鄰居的幫忙,才草草地把我媽的遺體埋葬了。」
夕陽斜西,萬家燈火,阿哥端來一碗熱騰騰魚湯放在桌上,說道:
「阿弟,你的身體好些?」
「阿哥,我好多了。」
「那麼你起來喝魚湯吧!喝完後我有話和你商量。」
弟從床上爬起來說:「阿哥,從媽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吃到魚肉豬肉,你這碗魚湯是從那裡來的?」
「阿弟你的病剛好,身體很虛弱,我想煮些補品給你吃,可是沒有錢買不起,後來我想到岡腳下,那條小溪去尋找看,果然給我發現了幾條小魚,我顧不了許多地爬下山岡捉得痛快,弟,趁熱喝,小魚多刺,要小心吃。」
「阿哥,你也來吃點吧!」
「不,你快吃,明天我再去捉,若是捉多了,我就陪你吃好嗎?」
「阿哥,岡腳下那條溪有段水很深哪!你千萬要小心。」
「阿弟,你不要擔心,我是在淺水處捉的,不會有危險。」
阿弟嘴裡嚼著小魚又問:「阿哥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講?」
「是呀!是這樣的,我想這個村子裡,我倆也沒有什麼親戚可依靠,像前幾天你偶然生病,差一點把我急死,要不是阿土嬸,送來三包退熱藥,那後果不堪設想。」
「阿哥,我知道你一直不敢睡覺,時常用冷毛巾貼涼我的頭額。」
「所以我倆不如去大城市找爸爸,你想怎樣?」
「阿哥,聽說大城市很遠很遠哪!我倆怎麼能去呢?」
「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們說在鄰村有間教堂,旁邊有棵大樹,就在那裡等馬車,那馬車是開往大城裡的。」
「阿哥,我記得媽帶我們去那間教堂作過禮拜,是不是那間?」
「是呀!」
「阿哥,我們又沒有錢,怎能坐馬車?」
「只要你同意,坐車的錢我去想辦法。」
「阿哥,我很害怕!萬一進了城一時找不到爸爸,怎麼辦?」
「這個我考慮過了,我可以去做小工呀!」
「阿哥,你只大我兩歲,人家是不會雇用你的。」
「不然就先去乞求,等有了錢才買鞋油及鞋刷,我去給人擦皮鞋就能賺錢了。」
弟弟聽了高興的說:「阿哥,你真聰明,想到這條生路,擦皮鞋我也會。」
「我倆可以一面擦皮鞋為生,一面可以去尋找爸爸。」
「可是睡覺呢?」
「到公園裡或是人家不要的破屋裡去睡。」
弟弟點點頭,「阿弟你同意了,那麼你吃完後去休息吧!阿哥要出去一下。」
山風陣陣吹拂著,給人們帶來絲絲的涼意,後岡盡處的墓園裡,兩個小兄弟跪在一堆黃土前哭泣。
「媽媽,我倆買不起名貴花朵,只好在岡上採來這些紅白色的野花,希望媽能喜歡。媽,我和阿弟是來向妳告別的,我們明天就要去大城尋找爸爸,請妳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保佑我倆盡快找到爸爸。」
「媽媽,我和阿哥採來的山花,妳聞到了沒有,香不香?媽,自從妳升天後,我多麼想念妳哪!每當看到鄰居的孩子偶在母親的懷裡,享受著溫馨的愛,我好羨慕!妳怎麼跟爸爸一樣遺棄我們……」
「阿弟,你怎麼向媽說這種話,媽是不得已的。」
說完,兩兄弟抱在一起痛哭,淒涼的哭聲,迴繞在山岡上,山風陣陣吹拂著,吹拂著……
「阿哥,明天坐馬車的錢借到了沒有?」
「我認識的人我都跑過了,借來的錢只夠一人坐而已。」
弟弟抽噎地說:「那怎麼辦呢?」
「我想明天你一人上馬車,我跟著馬車後跑。」
「那怎麼行呢?阿哥你上車坐,讓我來跑啦!」
「不行,你年齡小身體又瘦弱,還是我來跑吧!」
小男孩哭哭咽咽的敘述事情的經過,車上的旅客們深受感動,只見有人不能自禁的擦著眼淚,有的低頭嘆氣,一時間彼此默默無語。
突然,有位中年男士,「啪!」一聲打在大腿上說:「我們為何不出錢讓他上車來坐呢?」
於是,眾旅客紛紛捐出錢來,而當車伕知道這件事後,很感動的說:
「一小趟車費,我怎麼能要?孩子你快上車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這時的陽光也穿透了迷濛晨霧,麗日晴空萬里無雲,道路的兩旁野花綴滿了迷人的嫩綠,散發出醉人的芬芳,一陣風,揚起的黃土,代替了那陰霾的九月天……•